陈知意接到林城的电话时，挺意外的。

彼时的她在公寓的地下车场完成一次漂亮的倒车入库，来不及赞叹自己真是一日比一日车技高超，手机铃突兀地响了。

这才下班多久，不会又有工作上的事吧。

她赌气似地把手机按了静音塞进了包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掏出手机，这才看清了打来电话的名字。

都快忘了自己还存着这个号码。

一时全身像触了电。

Chap.1

陈知意身上还穿着的白衬衫配西服裙，脸上挂着因为工作了一天而快要不再服帖的妆容，和酒吧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避让酒吧里来来往往摇曳生姿男人女人，一边在搜寻半个小时前打通她电话的那个人。

“出来坐坐吧”，语气平淡的好像平常就会相约的好友。

她把车熄掉出门打了个车，在出租车上扣紧安全带的时候，她才发觉这么多年自己好像一点都没变。以为自己早就脱胎换骨，然而一遇上林城，人家勾勾手指头她就能凑上去。

尤其是强忍内心的五味杂陈，沉默半晌回应了一个“好”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连矜持都来的那么没出息。

她带着一口气走进来，却在见到林城那刻分崩离析。一时难以将这个男人和当初永远满面春风的男生拼凑在一起。

他就那样颓废地松散地坐在那儿，仿佛坐在那儿不过是个躯壳。直到陈知意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眼皮的动作才让陈知意真正感觉到眼前坐着个活人。

林城把手往烟缸里一按，陈知意看清了他依然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快要燃到尽头的烟。

陈知意一时心里有几分凄凉。

有些人你反反复复惦记，被爱而不得折磨得多少个夜晚把眼泪流回肚子里，但你还是不会希望他过得不好。他们那副永远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样子，多少能让你觉得自己的青春还在正好的时候。

“变好看了。”

他先开的口。

“都多少年了，舍得从新加坡回来了呀。”

陈知意把包往椅背上一靠，顺势坐下来，大脑里一个闪回，才体味出自己这句随口的寒暄很难不让人想多。

当初林城大学还没毕业就被家里人接去新加坡，在那边继续学业。陈知意当年没问，后来却断断续续有耳闻。那几年是林城爸爸最得意的几年，在公司里一路高升，几次股权变动之后得了势，于是把林城匆匆忙忙地接了过去，想趁自己风头正盛给儿子也谋个一官半职。

可惜他过快的晋升本就让军心不稳，这一下更加让其他股东心生怨念。毕业后的几次同学聚会林城都没来，但通过知情的同学在饭桌上的只言片语，陈知意其实知道林城的日子后来并不是太好过。

这次回来，多半是手上的股份已经被稀释的差不多，灰溜溜地回来的。

她又换了个话题。

“我们得有五年没见了。”

“差不多。”

“同学知道你回来肯定开心，大家都会想见见你。”

林城没搭话，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灌了自己一口。

这种沉默让陈知意不自在，她又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

“你去新加坡之后，也就俞临风跟你还有联系，我们同学聚会，大家都很关心你，想知道你的事情还得从他那儿问……”

“关心我？”林城打断了她。“我的事儿你们不都知道了么。

陈知意很想叫他不要这么想，但在林城面前，她好像一下变回几年前那个小姑娘，说不出漂亮话的小姑娘。当年林城走得这么轰动，送别会上全班多少人去和他碰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他“苟富贵，勿相忘。”

聚会上同学间几次摇头唏嘘，“林城，唉……这么有能力的人……”，其实陈知意也一直说不好是惋惜更多，还是讥讽更多。

场面又陷入沉默。

“陈知意，聊聊你吧。”

陈知意听话地开始聊聊自己。她开始讲她大学如何毕业的啦，如何在就业与继续升学中选择的啦，怎样一路碰壁一路跌跌撞撞地在今天的公司里站稳的啦。说来说去好像也就那些，多么琐碎。

其实跟一个多年不联系的人聊聊自己挺难的，太多故事讲了一半才发现有人物关系没交代清楚，捋完这两个人都关系，又会牵扯进另外的人。

她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没必要讲得这么详细，但看着对方这么耐心地听，讲到繁琐处也没有不耐烦，她又忍不住为每个情节补充上了细节。

“听起来这几年过得还不错。”

可能是酒精的促使，陈知意感觉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来。

“林城，其实你挺没资格说这句话的。”

只有喝多了的陈知意才问的出这个问题。如果这时候林城眨两下眼睛，要她详细说说为什么没资格，她今天一定会完全沦为一个笑话。

可对方没搭话，陈知意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只能说意料之中。

他不是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么。

大概是对方的沉默给了他勇气，冷不防又憋出一句听不出上下文联系的话来。

“也是，谁叫我总是能够被你随叫随到呢。”

陈知意手撑着下巴，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对方也不遮掩的看着她。

氛围紧张得有点好笑，她突然开始跑神，想起来快要十年前，高中校园里第一次遇见他。

一生之中你遇见那么多人，有些人要错过，有些人慢慢走进你的生活，只有极少数人能在第一眼就让你记住。当时也没想到，一记就是那么多年。

昏昏沉沉里，她看到林城开口了，可她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