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一搜“赵启全”,百度几十万条结果,没有一条是关于他。人人网上有这个名字的几十个人,也没有一个是他,没有一个是——我的父亲赵启全。
父亲刚去世几天,生产队长便拿来一张销户证明:派出所红得刺眼的公章威严地证实:我的父亲赵启全,他的身份信息已经被从户籍数据库里注销了。
再庞大的数据库,也容不下只占十几亿分之一的一个名字:当这个人已然不在。
1949年农历10月13,家乡解放的那一天,我的父亲赵启全出生在贫穷的新中国。
我的父亲赵启全,童年穷。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困苦。每天早上都要饿着肚子先割一背筐草才上学,放学后也要割一背筐草才回家。交不起学费加上家里缺劳动力挣工分,父亲的小学上得断断续续,即使如此,他的成绩也在班上遥遥领先,即便如此,他也因最终被迫缀学。
我的父亲赵启全,青年苦。身为家里的老大,白手起家,修房造屋供读书;家里兄弟姊妹多,爸爸和妈妈结婚的时候,半升米,三双筷子,四个碗起家。从没房子到草房,从三间草房到4间草房,从四间草房到四间瓦房,再到现在的这个楼房,先后六次修房,其间的艰难困苦,数不清。大集体的时候被冤枉,白天生产队挣工分,晚上进学习班儿,四十多天受尽折磨。当时妈妈怀着三妹在生产队干活,让大姐去大队给爸爸送饭,六岁的大姐到高登子河前不敢过河,只能在河边伤心地哭。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爸爸晚上灯下熬夜扎高粱扫把,扎完后挑到赤水去卖了回来,一家五口才有米下锅。为了供我们姐妹上学,爸爸含辛茹苦,挑木头棒棒从车网到先市,从先市到尧坝,再从尧坝到分水,热晒雨淋,风雨无阻,困了,就坐在路边守着棒棒歇会儿,饿了,吃不起馒头稀饭,路边地里扣一个生红苕就是一顿,生红苕都没有时,就喝田头的水充饥。一两百斤的担子,爸爸一步步地挪,两木坎的陡坡,爬不上去就咬紧牙关跪着上去,两个膝盖血长流。在大姐一岁多时,爸爸的父亲,我才四十出头的爷爷便病重去世。那种无钱为爷爷医病的失去父亲之痛,爸爸多年一直没能放下。大姐一岁多时病重,爸爸抱着大姐,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提不起气,走在死亡的边缘,自己却无能为力,痛心不已。生了我和大姐,都不是儿子,饱受歧视,超生了三妹还是女。终于妈妈怀了个弟弟,因为计划生育,强行给引产掉了。
我的父亲赵启全,老年病。 未满60岁便恶性淋巴癌,浑身淋巴瘤凹凸不平,化疗药物在血管里腐蚀肿瘤时,皮肤飞速发蓝发紫转红转青,瞬息乱变,看得我惊心动魄。数年来中药西药,一把把仰头就吞,一碗碗咕咚咕咚地喝。数年来一直饱受病魔的各种折磨,一直与疾病顽强斗争,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抽血时都只能抽出黄水,直到送回老家,身上还插多根管子。
我的父亲赵启全,是条汉子。
上学时,努力学习,成绩优异;成家后,努力挣钱,修房造屋;在周围人家的女儿小学毕业就行的时代,把我们三个女儿当儿子养,低三下四,东挪西借,供我们读书。我考上区中学读初中时不懂事,贪玩好耍,爸爸没有放弃,我中考时差一点上中师线,只考上了高中,爸爸四处筹钱,挑着行李摸黑几个小时走路送我到马街中学,高考时没考好上大学,爸爸鼓励我复读继续努力。我大学毕业工作后,爸爸又鼓励我继续学习,考取硕士学位。
家里的境况好转,爸爸也从来不好吃懒做。守工地,修房打杂,买羊卖,养羊卖,自己做田土,帮人打谷子,帮大老板儿捡高粱,帮大姐煎面皮,爸爸只要动得,很少清闲地歇停。
面对疾病,爸爸也不服输。2009年泸州医学院等着拿结果时,他还安慰我说: 小二,你放心。你老汉儿这辈子啥子苦没吃过,没有啥子能把我打垮。
父亲热心肠,讲义气,亲朋好友乡里邻居谁家有困难,他有十分力气,肯定尽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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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善良勤劳节俭坚持坚强的父亲,下周的今天是他65岁生日。
想来那天依旧和多年以来一样有冬日暖阳。
只是,我的父亲赵启全,再也不会和我们一起欢声笑语。他亲爱的英俊的脸庞,再也不会浴着阳光的温暖。
我的父亲赵启全,就这样仓促地没有了我们期望的65岁、66岁和更多更安逸的未来。
当我的父亲已然不在,我便老了。
虽然我之前从来没真正觉得自己是岁月的输家,虽然我从来都觉得自己还是个揣着梦想、活着自我、乐观向上、坚持坚守的年轻女子。
但是,当我迷失恐惧绝望,我的父亲赵启全,带着他的勇敢他的信仰带着他的选择,却一直都在。
我的父亲赵启全,就这样让我们不只是绵长地想念和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