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霞姨,
您就不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霞姨白了我一眼,不想。
我不甘心,又问,
当年张学军为了救我半条命都搭进去,
霞姨您也跟着折腾得够呛,
您就真的不想问问我跟那女孩到底有事没事?
这回霞姨头也没抬,
老子英雄儿好汉,有事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急了,谁说我跟她有事了?
霞姨笑了,
我钱也替你赔了,人也给折进去了,
到头来你告诉我你啥也没落着?
你丫玩老娘呢?
霞姨一天天显出老态来,
骂我时候的样子,才总算有点年轻时候的风光。
我当然没见过霞姨年轻时候什么样,
只是闷三儿叔给我讲过,
你霞姨年轻的时候,风光着呢!
她要是个男的,哪还轮得到你爸威风?
我不信。
霞姨这两年,越来越像个老妈子,
整天不是问我吃没吃饭,就是问交没交女朋友。
搞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她过来帮忙。
张学军走了以后,我在家门口开了家酒吧,
照他说的那样,
大长桌,太师椅,披虎皮
门口挑一幌子,上书“聚义厅”。
高兴了我就长袍马褂扮上,站在门口吆喝。
霞姨就骂我傻,说我是被六哥教糊涂了。
霞姨还一直称呼他为“六哥”。
有回我被霞姨问烦了,就逗她,
霞姨,你这么关心我,不如以后我叫你“妈”呗?
本是玩笑,霞姨却失了神,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地敲了我一记,
什么娘啊妈啊的,我可是六哥的女人!
那骄傲的神情,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洋火儿叔骂我,你小子别不知好歹,
你霞姨为了你爸,一辈子没嫁人,
她可是真拿你当自己亲儿子疼呢,
你可得替你爸好好照顾她。
我说我知道,前两天霞姨还帮我教训黄毛那帮小子呢。
那时候聚义厅刚开张没多久,我的日子实在难过,
除了要兢兢业业打理生意上的琐事,
还得应付那帮隔三差五来喝酒滋事的小子们。
我是向来不怕事的,但为了生意,还得笑脸迎人。
何况只是些黄毛小子,也就是打打嘴炮,犯不着跟他们较真儿。
弹球儿那小子不懂事,举手投足都照张学军当年的样儿学,
见了这帮小子就骂,“哥教你什么是规矩”。
就弹球儿那棉花糖面相,一次两次人家当是笑话看,
时间一久就成了那帮小子找事的由头。
有次话说的急了,黄毛竟带了人抄着家伙来了。
弹球儿巴不得有个这样的机会好显显“六爷”的遗风,
于是竟拿出张学军留下的那把军刀想要应战。
我实在心疼这一屋子淘来的宝贝,
吧台上那盏琉璃彩灯可是前清的东西,
宫里头出来的,金贵着呢。
于是我说,大家都是哥们,
虽没坐在一起喝过酒,却也认识这么些年了,
就是话没说拢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犯不着动气吧各位小爷?
我本想着这帮小子不过是无处安放过剩分泌的荷尔蒙,
我陪个笑脸,消消他们的火也就算了。
谁知黄毛这小子是真混,上来就指着我鼻子骂,
早听说你是六爷家的少爷,
六爷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霞姨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在我还发愣的当儿,
一啤酒瓶扔过去,“啪”地碎在他身后的墙上。
接着霞姨就拎起那黄毛的脖子,
当六爷不在了,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睁大你们的眼睛给我看清楚了,
只要有我在,你们他妈的就别想跟这儿犯浑!
霞姨骂走了黄毛,转过身又来骂我,
你怎么这么窝囊?还没弹球儿有骨气!
长了脸的弹球儿就在一边帮腔。
我忙着抢救墙上那些画儿,顾不上跟他们计较。
我对洋火儿叔说,我心里记着霞姨的好儿呢,
只是黄毛这些小子下手没个轻重,
回头再把霞姨给伤了,
我可担待不起。
洋火儿叔他们就乐了,
一群黄毛小子算个什么jb?
你霞姨当年威风的时候,
连我们几个都要称一声“霞姐”的!
其他几位叔叔就连声附和。
虽然他们这么说,但我还是担心了好几天。
张学军他们所谓的“规矩”,
我是多少有些看不上眼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那套江湖理论说事儿。
但是事实又一次证明我错了。
几天后,黄毛领着几个小弟登门赔礼。
当然,他们道歉的对象是霞姨,
顺带也叫弹球儿一声儿“哥”。
至于我,他们依旧是不理的,只是从那以后不再寻事。
得,看来张学军老同志们的“规矩”,
我还能沾点光,
至少落得个清净。
霞姨最后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问霞姨,
您怎么就爱上张学军这个混蛋了?
那个时候霞姨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只是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嘴角努力向上扬,
握着我的手,却一点一点开始变凉。
我忍住眼泪,像往常那样跟她嬉皮笑脸,
嘿嘿,瞪我也没用,反正您现在也没劲儿打我了。
您说张学军他不是个混蛋是什么?
说您是他的“女人”,
可他的户口本上有您的名字吗?
到了给您留下一分钱了吗?
就知道在外头要面子,耍“大哥”威风,
哪回不是您在他屁股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
到了那边再遇见他,可别再任由他欺负您了,
到了那边您就好好做您的“霞姐”,
让他跟在您屁股后头当小弟,
他要是不听话,您就给我托梦,我就不给他钱花……
霞姨走的时候还很年轻,遗像上的她依旧漂亮。
葬礼上我穿的像个小弟,
毕恭毕敬地对着我的老大鞠躬。
我对闷三儿叔他们说,
霞姨年轻时候威风着呢,
我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