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推着自行车,9岁的儿子坐在车杠上,本来怕外面冷,强子不想让他去,但儿子执意要去送妈妈。
冬子穿得像个圆葱,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层是个直搭脚背的长款羽绒服。她笨拙地跟在强子后边,帽子、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冬子掩得这么紧,不仅只是怕冷,更是怕人认出她是冬子老师。
大客车停在影剧院门口,周围已聚集了很多人,进货的、送行的,众人七嘴八舌,聒噪不已。有人不时地蹲下来查看大客的防滑链,对车辆的安全性有一定的担心。
冬子上车的那瞬间,强子的脸难受得有些扭曲。“一个大男人,把家糟成这样,现在还需要女人来买单,我有什么用啊?”他拉住冬子的手,仿佛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冬子,别去了,咱不去了,你下来!”强子大声喊刚进车门的冬子。儿子也在喊“妈妈!妈妈!”
冬子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本来她的心是平静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进货这事谁也代替不了。但此时她看到儿子和丈夫的悲切,也不免怀疑起自己的初心。
冬子下了车,拉着老公和孩子的手。“别担心哈,司机说了,在雪道上行驶他有经验。”
她继而笑道:“强子,想不想发财?要想得到就得付出,在家坐着能挣钱吗?”强子有一丝笑意。“嗨,今晚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她想逗逗乐,想起电视剧《我的父亲母亲》,父亲陈志寂寥的时候就看星星。
冬子又转向儿子,摘下手套,摸摸他冰凉的小脸:“儿子最勇敢,要学奥特曼,妈妈明天就回来了。”
8点到了,司机招呼所有的人归位就座。车启动,强子望着徐徐驶出的大客,心里五味杂陈,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怕让儿子看见说他不是男子汉。
长途大客和一般的大巴不一样,分上下两层,就像火车的硬卧一样。但是由于车顶矮,两层的空间都不够,只能躺着,坐不起来。车上座位少,过道里也搭起了地铺,个个东倒西歪,就像电影里人们逃难的情景。
这些专职商贩,似乎习惯了夜行车的生活,上车不久车内就鼾声一片。冬子在下铺,身上裹得紧,她只能顺势躺下,但是却睡不着。
雪过天晴,透过车窗冬子看见了外面的星光,她想起多年前的事。
冬子12岁那年,爸爸、妈妈给纸箱厂裱纸板——就是把那些碎块的小纸粘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大张,然后按规格切好。爸爸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装满一车(人力车)裱好的成品,送货后再捡一车纸料拉回来。
冬子每次随爸爸一起送货、拿货,一个女孩子力气不一定有多大,但是她可以帮爸爸扶车子,上坡的时候推一把。
冬天下雪过后,路面亮得像镜子。家到纸箱厂必须要经过一个小陡坡,每次快到高坎处,爸爸就像百米运动员一样向前冲,而过了坎的下坡,爸爸又像一个马车夫,曲着腿,躬着腰做人肉车闸。
“爸,好马都不如你有劲!”看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爸爸,冬子的双唇翕动,她真地心疼爸爸。
“孩子呀,这小陡坡,我们必须要过。”爸爸说,“我拉不动的时候,就使劲憋口气。人无论干什么,都会有坎坎要过,记住只要心中有星光,就没有过不去的寒夜。”冬子永远记住了爸爸这些话,
“呲溜….哧溜….”突然冬子听到车轮打滑的声音。
司机突然停下车,招呼车上的乘客:“我们现在正在七大岭,这地方坡太陡,车上不去,人都下来吧,男人们帮推哈。”
冬子挤过过道,下了车。车外是一片“繁忙”景象,下车的人就近解决内急,这种场面冬子从来没有经历过。
寒夜刺骨,七大岭下壁立千仞,“这车要是哧溜下去….”冬子往下望一眼,心惊肉跳,她不敢想。
男人们推车,可这车轮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你想往东,它偏向西。司机紧握方向盘,他怕一失手车会滑到悬崖下。
折腾一个多小时也没上去坡,男人们都累得不行,个个愁眉苦脸。“这下完了,要抛在这儿啦!”有人泄气了。
寒夜的大山里,天格外冷,冬子感觉自己被冻透,身上没有一丝热乎气。突然她看到了天空中的星星,也想起了爸爸的“憋一口气”。
她加入推车的行列中。“女生们,大家都上。现在我喊口号,大家一鼓作气,再努力一把。”冬子当起了队长。“一、二、三,一、二、三…..”她就像在学校组织的拔河比赛中,给学生喊口号那样。
“上来了”司机高兴地喊起来,大家也欢喜雀跃,冬子赶紧随着人流,钻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