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双喜是三岁半开始学会皱眉头的,说学会也不准确,是被教会,被他三年半的幸福家庭教会,而那三年半的和睦于他是毫无印象的,后来的好几十年,张双喜都在寻找那三年半。
我是从照片上认识双喜的,三岁半前,他笑的清楚、真诚,有大多数人幸福的那种童年:父母、蛋糕、公园、家庭~我见到他时,他已说不清照片上的一切,彼时的他眼睛里写满了故事,脸上却看不到多少痕迹。我想他还在努力活着。
不知道哪一个风雪夜,向双喜的心里撒了一把沙子,从此他再没回去西城,而是孑然一身在几千里外的绒城生活。在绒城的映月湖边,常看见一个寂寞的身影,独自对着湖水出神……我想双喜也没想到,身体跑了几千里的路却独独忘了把心带走。他还在想念西城的沈悦吗?
我紧紧捏着旧照片对他的背影说: “是张双喜吧?我从照片上见过你”。他轻轻的转身面对着我,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我明白,沈悦曾怎样的深陷在这眼湖里。我极力保持平静仍旧捏着照片的一角说:“我从西城来,有些你的旧物帮忙转交”,双喜低头接过照片,那双写满了故事的眼睛突然闪烁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问我:“可有书信或口信?”
在东京富北大学时接到沈悦想见我的消息,毕竟是期末,本打算在电话中应付的,又听说有事要我代办,且是沈悦在人世最后一件事,于是请假匆匆回到西城。
缠绵病榻的沈悦和我三年前见到的沈悦判若两人,除了小了一圈儿以外,周身散发着一股药味儿、粪便味儿、腐味儿混合着的死亡的味道,让病痛折磨的沈悦是不忍目睹的。
听说我来了,她被侧过身来,因为她的声带在这样的姿势才能带出一点可怜的声音。我想她是想捉着我的手,于是轻轻抚在她积水浮肿、发黑又布满针孔的手背上,她昏暗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神采,半张脸贴在污垢的枕头上微微张着嘴,我这才发现,除了头发,沈悦的牙齿也几乎脱落了,谁能知道这个枯萎肮脏的女人在她大半的生命中曾是怎样的闪亮…我突然想吐,想逃离,后悔不远万里来见沈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