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肉,一种近乎90%淀粉,9%肉糜和其他有机生物体,混合而成的铁皮罐头,覆在手上会有沉甸甸的踏实感和满足感。
90年代初,四川伏虎山区,深冬凌晨四点,整个村子浸没在浓稠的夜色中,没有一丝透亮的迹象,此时的行人,如果没有手电筒开路,只能凭脚感和记忆,一点点挪动,如同在新鲜琥珀中挣扎的象鼻虫。电力时代的光,尚未普照到这里,没有任何现代照明的痕迹。
阿伟要赶最早的一班客车去火车站,再倒车去自己城里的表哥家,看能否借到点过年的钱。妻子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他狼吞虎咽下肚了俩窝头,随即从衣柜里掏出了一罐午餐肉,这是阿伟去年打工时买回来的。阿伟一家舍不得吃,一直放在柜子深处,这罐午餐肉像是某种图腾,代表着阿伟家,在村里拥有了“富足”生活的入场券。
阿伟怔了一下,接过罐头,把这个小铁罐仔细安置到编织袋的最底层,又用红枣、花生等压实,最后拉上拉链,拍了拍袋子以示心宽。穷家富路,带着全家最硬的“货”出门,精神上又强大了一分。
火车上,对桌的乘客拿出了方便面泡了起来,吃的津津有味,饥肠辘辘的阿伟,忽然有一种把午餐肉拿出来分享的冲动,他似乎听到了对方感激涕零的话语,含着激动泪水吃了一口他恩赐的午餐肉。这可是一整罐午餐肉啊,你是何等的福气会跟我阿伟同乘一班火车。想到这里,阿伟产生了极大的优越感,整个人向后倚着靠背,睥睨着对方,认为自己是真正拥有实力的强者,对方的泡面此刻就是个笑话。
几经辗转,来到表哥家,坐上柔软沙发的那一刻,窘迫感还是排山倒海的袭来,嫂子一个劲的嘘寒问暖,但阿伟明白这不过是每次拒绝自己之前的预热,吃饱喝足,恕不远送的决绝。
忽然,他想起了在袋子底部埋藏的“宝藏”,这是他家里最硬的通货,是一道圣旨,没有人可以拒绝一罐沉甸甸的午餐肉,他像打了鸡血,振奋了精神,拿出来顺手放到桌子上,力图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气魄,嫂子瞥了一眼,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担心他再掏出什么不洁之物,赶紧让阿伟表哥给点钱打发走。
阿伟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午餐肉的魅力果然无人可挡,连城里的表哥也不在话下,他满心欢喜的回到家,又郑重的将一罐新买的午餐肉封到了衣柜深处,一家人的精神又有了寄托。当然,午餐肉是用借来的钱买的。
阿伟被牢牢的困在自己琥珀似的世界中,琥珀周身已经完全硬化,晶莹透亮,定格了他此生的价值观。
一代人的阶级固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具有遗传性,世世代代、循环往复。如同在漆黑的深夜摸索前行,不曾见到一点光束。
这种无力感,最令人绝望。
以上故事纯属虚构,都是我刚编的。
但我今天出门,确实捡到了一罐午餐肉,不知是谁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