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一)

拖家带口,回到阔别四年的故乡,这也是十年来第一次在老家过年。

昨天早晨四点钟起床,驱车八百公里,一路上虽然很困倦疲乏甚至有些头晕,但终于回到家时却又很兴奋。晚上跟孩子们在院子里看满天星斗,哇!星星那么多、那么闪亮,虽然这个世界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抬头望见的依然还是儿时的星空,心中充满欣喜和敬畏!

早上五点多孩子们就醒了,公鸡也叫了,天却还没亮。起床后过了许久,七点钟过后天色才慢慢变白变亮起来。跟苏州还是有时差的,苏州,虽然离开才一天,距离上不过八百公里,此刻却仿佛是遥远的回忆;偶刷朋友圈,感觉跟亲们好像不在同一个时空。许多群消息也顾不上看了,我这频道,切换得也太快了!不过看到朋友圈的评论和留言,仿佛是一些线牵动着,提醒着我是谁。

早上带着孩子们去东南地看外婆,小恩和大山把两棵梅花树种在坟头上,想到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是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大山安慰我,为我们诵读了以下经文:

论到睡了的人,我们不愿意弟兄们不知道,恐怕你们忧伤,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我们若信耶稣死而复活了,那已经在耶稣里睡了的人, 神也必将他们与耶稣一同带来。

我们现在照主的话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到主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因为主必亲自从天降临,有呼叫的声音和天使长的声音,又有 神的号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复活。以后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的人必和他们一同被提到云里,在空中与主相遇。这样,我们就要和主永远同在。所以,你们当用这些话彼此劝慰。

(帖撒罗尼迦前书 4:13-18 和合本)

又带我们做了祷告,我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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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在我怀里被吓醒了,一直疑惑地看着我;好好也流泪了,爸爸在读经和祷告时她一直安静地聆听;天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远远地坐在路口的桥头上,我们走过去时他眉头进蹙若有所思,看起来心情很沉重。我问他:“你为什么先走了?是不是看到妈妈哭了你很紧张、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处理不了我的情绪就走开了?”他点点头说:“是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摸摸他的头,说:“不要怕,我就是想我妈妈了。”

回去吃早饭,非常丰盛!为了迎接我们回来,爸爸一个人已经忙了好几天了:蒸馒头、炸丸子、炸鱼块、煮肉……昨晚回到家时屋子里摆了好几大盆做好的美食,买了七十多斤各种肉类,整个过年期间的荤菜都准备好了。可以想象爸爸每天忙进忙出地采购、系着围裙制作的情景。

儿时的小伙伴来找我,对,就是从小一起看月亮、一起披星戴月地上早自习的那位,见面都好高兴!这个小我一天的姑娘,带着她花一样年纪的女儿,高一女生,如花似玉,长的比妈妈还高,哎呀,我真是一地口水!我为啥结婚这么晚啊?要是我女儿也这么大了、跟妈妈姐妹花似的多美啊!好吧,为了曾先生,晚点也值了!好在上帝恩待我,给了我两个女儿!十年后,三朵姐妹花……

小伙伴走了之后不久,一位老朋友来了。这是我的一位特殊朋友,她是云南人,三十多岁时被领到俺庄,无儿无女,小时候我很同情她背乡离井,跟她说等我长大送她回去,可是长大后才发现这个承诺根本无法兑现~要是她走了,她那八十岁的丈夫咋办?更何况她在云南也已无家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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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她一盒珍珠项链并为她戴上,问候了她家的生活情况,准备改天再上门去看看她家老大爷。

村庄上今天有喜事,弟弟儿时的小伙伴结婚。帅气的小伙子娶了一位丰满可爱的新娘。农村的婚礼越来越高大上了,司仪的措辞很优美。我带着娃混在人群里看热闹,辨认左右站着的婶婶奶奶们,再跟她们一起辨认高高矮矮的孩子都是谁家的。基因真是强大的东西,虽然很多孩子都没见过,但是看看孩子的脸,基本可以准确地辩识出他们的爸爸是谁、或者舅舅是谁。

娃在怀里睡着了,我带她回家时路过邻居奶奶家,之前听说她家男主人(我叫他铁爷)得了抑郁症和焦虑症,一直惦记着他们;从大门看见她正坐在院子里缝被子。于是走进去坐在小凳子上跟她聊天。外面婚礼鞭炮音乐热闹非凡,小院里洒满阳光,问起铁爷的身体和他们家四个儿女,奶奶满肚子的委屈和忧伤,郑州大医院诊断铁爷是老年痴呆症,小儿子离婚多年,孙子一直跟着奶奶,二女儿家十六岁的女儿去年正月十二在家烧炭取暖中毒离开,“哎哟,小娟啊你不着(知道),我都不好出门,过哩不胜人家,人家看笑话。”我听了无比心酸。我问她:“俺爷脾气啥样啊?你成天得伺候他哩。”

“ 咦,光事闹我哩!(事闹:无故找茬,乱发脾气)”她无奈地说。

“真是不容易啊!你受委屈了奶奶。这个家全靠你哩,你是大功臣。”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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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诉说,跟她拉家常。这样的环境,又没有出口,如果不是养育孙子的责任在身、没有往常的经历所造就的坚韧、没有体力劳动的话,恐怕也要抑郁了。

我提出要进去看看铁爷,她打开门,很不好意思地说:“屋里太脏了。”我看到铁爷直直地躺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奶奶说他每天都要这样躺着,不愿意出门,也没力气出门。年轻时他是个勤劳能干的生意人。我记得小学二年级时学到“商人”这个词,我们不懂,老师打个比方说:“就像老铁那样哩就是商人。”我们秒懂。我喊他:“爷,你睡醒了?”奶奶在旁边说:“小娟回来了,来瞅瞅你。”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跟我打招呼,又跟他说了几句,看上去意识还算清醒。这个时候我若不把我生命中最好的东西给他,那我心中就没有平安。我问他:“爷,你着我是信主哩,你现在哩情况主都看见了,你愿意让主耶稣来帮助你吗?”

“咋不愿意啊?”他吃力地动动嘴说。

“要是你愿意,那我为你祷告。”我刚说完,爸爸在外面叫我,于是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先回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包了个红包,好好也要跟我一起来,我想这也是个让孩子学习传承的好机会,于是就带她一起。

我和好好又回到铁爷家时,奶奶跟我说了她的一个顾虑:“我还有个愿木有还,以前许过唱戏,忖着今年二月里唱唱,这事儿办完了就信主。”我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才懂了:在农村如果想要求什么,就会跟土地公公之类的神仙许愿唱台戏、或者放场电影,如果许了不还,会害怕神仙惩罚。铁爷以前做生意时,经常有人“磕茬”他(欺负、找茬、占便宜),有一回他喝醉了酒,在看戏时放话出去:以后木有人磕茬我了,我也要唱台戏!其实他并没有向任何神明许愿,但是人里面天然的敬畏之心让奶奶觉得这事不能不办,唱台戏的花费最少要一万块钱,我听了都要咋舌!“那你啥门儿哩?我老是说恁爷你给我找真大麻烦,我以前都不当家,不知咋弄哩,人家还撺着问咋还不唱哩,不唱不中啊!唱了去去咯意,不影响下一辈人。”奶奶无奈地说。我心中不禁悲悯起这些被民间迷信苦害的老人家!明明不想做这些事也没有能力做,可是又害怕得罪神明不敢不做。人常常活在惧怕里,而不是在爱里。于是我按着她的肩膀坚定地说:“奶奶,别害怕!信一正压百邪,咱要信的是唯一的真神,就再也木有别的东西来伤害咱!”又觉得方言好无力!所能表达的真理内容太有限!奶奶一下子还是转变不过来,她说自从铁爷生病后有很多信主的人来看,她都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也没接受,心里想着等唱完戏再信。

我们在对话时好好离开了一会儿,等她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崭新的粉红色毛爷爷,递给老奶奶说:“祝你新年快乐!”奶奶推让了许久,我说收下吧,也不济事,这是孩子的心意,她自己想到的,我都木有跟她说。这是她自己的钱,回来的时候她就说了,要把收到的红包分给老家有需要的人。

我为铁爷做了祝福祷告,求主怜悯他、医治他,让他能重新站起来出去走,让他经历到上帝的恩典和能力,他最后也大声说了“阿门!”我跟两位老人说改日再来看望。

回来的时候我使劲亲了好好,问她怎么想到拿钱给老奶奶的?“因为我看到他们家老爷爷躺在床上生病,她家只有一个人在工作,应该需要钱我就给她了。”她很平静地说。我好感恩,未来回老家做关怀和服务,好好应该会是我的好帮手。

中午爸爸作为老师去参加小学同学组织的聚会,我临阵脱逃,一方面确实是小女儿需要我,另一方面小时候的许多情绪又浮上心头,让我有点惧怕,小时候我是个自卑胆小的小不点~我需要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爸爸回来后连连表扬我的同学懂事、优秀、会做事。听的我也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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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镇上采购,回来后爸爸的新妻子家的儿女们来了,很感恩又多了几位兄弟姐妹。厨师妹夫跟爸爸一起做晚饭,我们带着妹妹和一群孩子去村庄后面爬山,山上也在开发,跟小时候已经不太一样,但还是录了很多放飞自我的视频。下山的时候找不到路,披荆斩棘中浑身扎满了苍耳和荆棘。觉得还挺高兴的。

没想到今天可以做这么多事!好充实!

对了,曾先生有对我说:情人节快乐!虽然住在农村感觉情人节很遥远,好在,有情人就在身旁。感谢先生从不嫌弃老家的落后贫乏,不但吃的香睡得好,还总能找到许多乐趣。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是很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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