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茜，我初中同学。她长得很灵巧，圆润的脸角笑起来有对酒窝。梳着两个小辫，戴着粉红色发卡；浅蓝色的外套，棕紫色相间的花格子长裤，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刘海在她蹦跳时飞舞着，显得格外精致干练，像蓝天白云，又像翩翩飞舞的彩蝶。这是刚开学看见她的第一印象。

她家是镇上的，父亲有职位薪水，家庭比较殷实。是我们这些九十年代农村来到镇上中学读书的孩子羡慕的对象。

初一共两个班，每个班有六七十人；除了少部分是镇上学生，大部分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条件比较艰苦的乡村（也有条件稍好些的，小学就在镇上上的）。因为进入校门早晚不同，每个学生年龄也差别挺多的，小的十二岁，大的二十岁吧。

中学需要上晚自习，但条件也是比较差的，没有宿舍。除了镇上的学生能回家，其它的学生是要住在镇上，在食堂吃饭（食堂有好几个，都是老师家属开的。这些家属都是农户，没有工作，因此每个食堂对学生是争抢的，当然争抢要靠她们家当老师的在学校的“人缘和威信”）；住宿只能各个家庭各尽其能了：在镇上找自己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寄宿；实在没有办法的就让孩子在教室里住。晚自习结束后，等有归宿的同学们都走了后，留下来的同学就把课桌拼在一起，铺上被子当床，大通铺。第二天早早的要把被子叠好放在讲台靠墙那侧空地高高的堆放在一起，再把课桌摆好迎接陆续到来的学生。

因为镇上中学和小学只是一墙之隔（与其说有墙，还不如说是断断续续的矮墙，根本就管不住两边人往来），中小学的老师都很熟，对彼此的学生也比较了解。开学第一天，可以通过班主任宣布的班干部的名单就可以知道那些都是镇上的同学，他们在老师心中都留有很好的印象。

这些学生也不辜负老师期望，完全能胜任老师交给的任务。比如晚自习要开始前，天暗下来，可教室的荧光灯还没有亮。这些学生就会跳到课桌上，垫着脚尖把从荧光灯两端垂下的两根电线两端轻轻的接触，并快速的分离，也叫“打火”或“启动”。连续几下，荧光灯管会在不断地闪烁中亮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启辉器连接在两个电线之间的，但时间久了，不是坏了就是被调皮的同学“偷走了”，学校也没有那么多更换，就采用这简便的方法）。这些都是我们这些非镇上同学、或非在镇上小学上学的同学不知道的。

刘茜并不傲气，从不炫耀她的优越感。她很活泼开朗，能和大家一块玩，成绩非常好（开学后第一次测试她就全年级第一），也乐于助人。在我眼里她就是天使级别。

开学不久，我有幸参加英语“学习小组”：具体说就是英语老师选拔几位他认为比较好的同学；老师先利用课余时间，在他的宿舍先教我们这几位，然后我们分成两人一组在每天早读课上教全班同学。这种学习气氛是很浓的，效果也很好，等老师再在课堂上将这些内容时基本落后的学生都能跟上。

恰巧我和刘茜分在一组，所以接触也就多了。她非常聪明伶俐，学习的速度很快，发音很准，常帮我纠正发音，让我受益匪浅。我在来镇上中学之前，也就是我在乡村小学时，那里老师不允许男女生说话的。而镇上的中小学就进步多了。所以我第一次接触这么灵动的女生，我羞涩中带着激动，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自豪感。

刘茜能和每位同学融洽相处，大家都喜欢她。不久，我就知道同桌喜欢她了，我更知道同学中喜欢她的人特别多。我并把对她的好感收藏在心底，首先我是内心型的，不善于表达；其次同桌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们一起来自同村。在三年的初中生涯中我们是一直相互帮助的好哥们。我不能影响我们之间的友情。

同桌常对我说，她是他的刘茜。我笑笑，算是默认。从此，她就“成了”同桌的了。我也会顺着同桌附和他，保留我自己心里的秘密。

由于学习小组的原因，我们彼此了解多些了，但我们从没单独相处过：不是在老师的宿舍（英语老师属于民办教师，所以工资很低，女朋友也不在镇上，但他学问很深，教学水平很高），就是在教室里。但我们偶尔会有些别人不易觉察的小互动。

有一天，数量老师正讲着课。当时我和刘茜都是第一排，中间只隔着走道。她偷偷地小声对我说，你看地上。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张小小的贴画。我趁老师在黑板上演算的间隙，悄悄地把小贴画捡起来递给她。她示意让我收着。当时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我感觉到我的脸烧的滚烫，心跳加快。那张小贴画我一直收藏着。

我的同桌似乎觉察到什么，但不知道细节。因为我们做的很隐蔽。他只是听见我说橡皮掉地上了，当他疑惑地看着我时，我已经红着脸在看黑板了。

当我们带领同学们学习的时候，刘茜经常是让我负责单词部分，她负责课文。这样我的压力就小很多，因为读单词和全文是完全不同的。她那流利、清楚的银铃般的嗓音回荡在整个教室里。有一次，我头天晚上发烧了，第二天早读时，她全部包揽了。当然也有我帮她的时候，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能帮到她的地方真得不多。

可是好景不长，期中考试后不久，英语老师终因和学校矛盾，主要是薪水问题辞职走了（学校里多一半的老师都是民办的）。我们英语小组成员在目送老师走后，随即也就不宣解散了。因为新的老师是比较传统的，没有延续这个方法。

英语老师的离去，对我的损失是巨大的：首先没有小组的存在，我和刘茜接触机会就少了；其次我不习惯新老师的方法，感觉很枯燥，因此我的英语在下降。开始还好，我们离得近，我还能请她帮我，但很快我们就不方便了（我们调换了座位，此后每过两周更换一次座位，虽还是第一排，但我和刘茜已经相隔很远了，要下学期才能再轮回来）。我们接触少了，但我对她的好感是与日俱增的。

时间如流水，元旦快到了。同学们开始送贺卡，这些新鲜的卡片我是第一次见到。我收到了几张，当然我也回送他们；我多买了一张我觉得特别精致好看的贺卡。我想把它送给刘茜。

我写好祝福语，装在信封内。苦于没有机会给她。我很害羞，我感觉我做不到在教室里给她，那要绕过讲台和其她众多的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因有同桌的原因吧，我也不想让别人误会我单独只送给女生的她，但别的女生也不太熟，送给谁呢！

我探知刘茜姐姐比我们高一年级，下自习稍晚些。每天晚自习放学刘茜都会在她姐的教室门口等她。由于学校没有路灯，教室外是漆黑的，在外面做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发现，至少不会被人看清是谁，所以我做出了决定。

元旦放假前一天晚自习放学后，我揣着忐忑的心情。做贼一样，我看见刘茜姐姐教室外有一个女孩在等人，很像她，我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一个健步跑过去。我也不敢抬头看她，把贺卡塞在她手里，低声说声“元旦快乐”。然后飞也般的逃走了。声音低的连我自己都没听见我说的话。

一整夜，我是在激动和期待中度过的。第二天上学，我带着紧张的心情到学校。她没有任何反应。当晚是元旦晚会，刘茜有表演节目，我拼命给她鼓掌，她对我还是那淡淡的一笑，那酒窝就显露出来了。随后放假了。

再回学校一连几天，我还是满怀期待，也不知道期待什么。总有一种期待。或许她会回送我贺卡呢，只是来不及准备！

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开始回忆细节，因为天黑没灯，我不能确认那就是她，的确当天我真的看不清是不是她。也许我真得送错了人，那人看到我不是送她的，肯定不会看到我的署名而回赠我。我有些担心送错了人，多丢人啊！还不知道那人是谁，还不知道她背后怎么耻笑我呢！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送呢。也许，她收到故意不理我呢！另一个声音在高叫着，那段时间时常内心有几个小人在争吵打架。

随后，学校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走了，由于镇上的治安不好，各同学住宿条件不一样。有的房屋很简陋，外人很容易撬开门栓进去。恰巧比我们高一年级的一个女生，半夜被人撬开门，用刀子威胁带走强奸了。整个镇上都轰动了，镇上派出所把平时不务正业的混混们都找来询问，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一个月，半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查出罪犯。后来此事就成了悬案搁置了。大家人人自危，最后只好把太简陋的房子加固，实在不好加固的只能不住女生了。

我和刘茜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相处了。下学期我发现她经常在座位上，不像以前那么的爱动、爱笑了。于是我的心开始平静了，我知道我期待的事情是不可能。我们的差距太大。我想她是对的，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吧。再说，我只是送一张贺卡，并不是情书。但我的眼球还是多围着她转。

转眼，初二了。她的成绩始终第一。按老师说法，这样保持下去，中专没问题。如果上高中，大学也是稳妥的。但她更沉默了。

初二下学期刚开始，她突然老是旷课，隔三差五的不来上课。情绪很低落。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没有来上课。谁都不知道原因，后来老师在同学们提及她时，只是淡淡地说她转学了。那时我还低落了一段时间，也感谢她给我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当我高一时，有一次回初中学校办事。发现有几位复读决心考中专的同学。于是大家在一互相打听其他同学的情况，哪些考上中专，哪些高中，哪些不读书了。

话题很自然的转到某两位同学回家结婚了。知情的那位同学说，他们在学校就谈了，你们都不知道吧。大家是一阵惊叹。

接着大家把知道同学中谈恋爱的都扒了一遍，还穿插很多细节，说得有鼻有眼。有位同学提出谁知道刘茜那时有没有人追啊！我当时的心里是很紧张的，感觉有小兔或小鹿在乱撞，但也很想知道是否有其他人。

一个复读的同学承认了。我认出他是黄海东，个子不高，倒也眉清目秀，在左脸上有一个胎记（也或许是伤疤，永远的留在脸上）。大家都不信。他于是眉飞色舞的夸张的描述，很是得意。大家让他拿出证据。没想到他带着大家进入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说这是证据——情书。于是同学们蜂拥去围着他，和他一起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大声朗读那情书……

我很诧异，也很气愤，我不想知道事情的真假，更不想知道“情书”中的内容。我觉得造谣是可耻的；就算是真的，这样公布是卑鄙的。我的心很痛，感觉他们玷污了我的“女神”，我 “同桌” 的刘茜。我说我还有事，从那一群兴致勃勃的人群中离去。

转眼20多年了。

2021年春节假期回到老家，有幸和几位比较好的中学同学在县城相聚，当然有我的同桌，他在县医院是知名医生了。

当天虽下着小雨，但离别20年再聚，大家都很兴奋，海阔天空，激情澎湃。推杯换盏，气氛甚是高涨。大家已变得圆滑世故。有的是老师，有的是某局长，有的是私企老板，有的务农打工……

前几日，我通过一位在石家庄办培训教育的同学微信。他说他是中学同学“黄海升”。想借用我所在公司和他们合作，抬高他们的名气，多招生源。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于是，我就把他的微信号给同学们看，询问大家可否认识。

一位同学说，他不就是黄海东吗？他改名字我也能认出他。同学群里也有他这微信号的，他在群里表现得还挺牛的样子，说他有个大公司，让人去石家庄他公司去玩呢！大家七嘴八舌，但都对他印象不好。

我忽然想起高一回学校“情书”的那一幕。我顿觉此人有些恶心。

于是我对同学们说了这件事。大家也都很气愤，骂他这人品有问题。同桌说，刘茜当时真的很优秀的。只可惜后来转学了，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突然就转学了？！我们互望了一眼，有点心照不宣的感觉。

在县城一直上班的女同学说，刘茜现在就在县城里，我遇见过她好几次……

大家立刻打断她，异口同声地说，那约她一起来聚聚吧！

知情的女同学说，大家最好都别去打扰她。她，……她现在还比较稳定。如果遇到熟人可能会犯病的。让她和她老公安静的过日子吧。每次我遇见她也不说话的，装没看见。

热闹的场面一下寂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了，静静地听着，都感觉到她过的不好了。窗外的雨打在树叶和玻璃上的声音像是在催促女同学快接着说。

知情的女同学停顿了下说，我和她家有个共同的亲戚，我也是偶然才知道她的内情。应该保密的，既然我们几个都是比较好的同学，今天也提到她了，那就告诉大家，不过都要保密啊！何况黄海东公布情书这事我也是才知道，他的行为一直都是小人。更不可原谅的还在后面。这样的人品大家就不能按同学的友谊对待了。更别说借用你们公司了。她说着向我看了一眼。

我顶顶头以示默许和赞同。

同学说得很气愤，面孔和眼神都带着怒气。她接着说，情况是这样的：在初一下学期末时，刘茜和黄海东的确谈恋爱了。因为那时不像现在，还很封建传统，不敢暴露，只能秘密情书往来。可纸终包不住火，刘茜父母还是知道了，他们强烈反对。约束、说教刘茜应该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那时谈恋爱才靠谱，现在是在玩呢！……勒令立即断绝关系。刘茜被说动了，也知道她并不是太喜欢他，只是青春期吧，而黄海东主动写的情书给她。并告诉他说都好好学习吧，现在不能谈恋爱了，将来再说，于是就不再理黄海夕东了。可是黄海东不同意，认为她耍他，老是缠着她，在放学的路上堵截她。还在她家门口等她。放假期间老是在她家附近大声向她家邻居和过往路上说他们谈恋爱，还和他亲吻等等难听的话……

大家都知道，那时人们，还比较传统啊！众口铄金，没人受得了流言蜚语。更何况是刚初中的女生！所以黄海东的行为和恶意伤害让刘茜受不了，她的精神受到严重刺激，每天都是在噩梦中惊醒，开始说胡话，神经混乱了，看到人就害怕，感觉全天下人都在指责，斥骂她，她又哭又叫，最后几乎是疯了。去医院也不管用，毕竟黄海东还在不断的骚扰她。这也就是初二下学期刚开始刘茜老是旷课的原因。后来她父母决定，给她转学，并把她姐姐和她的名字互换用。

后来，黄海东到附近各个中学去打听。到处找她，不愿放过她。因为当初转学时互换了名字他才没得逞到。

刘茜转学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去了很多医院，后来就辍学了。家里总要有人时刻陪着她，因为她曾自杀过，幸亏被发现及时。

同学说着流下了眼泪。她用纸巾擦了擦，十年左右吧，她带着啜泣的声音接着说，她都是在惊悸和治疗中度过。她父母也操碎了心，后来经人介绍去了某大地方医院找了专家，经过治疗和精神辅导，慢慢趋于平静。大约在8年前她基本稳定了，在6年前结婚了。这一切她丈夫是不知情的。但她不能见熟人，不能记起往事，否则就容易犯病。所以我说大家如果遇到她也装不认识，千万不要去打扰她。

沉默，女同学讲完了，大家还是一片寂静。连针掉地上都能听的见，唯有风雨还在呼叫，在呐喊，在呜咽。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几分钟后是爆发，同学们的一阵痛骂和惋惜。大家都说肯定黄海东又做了丧失良心和道德的事才换名的，让这人见鬼去吧……

我的心像深深地被刺痛。我心中的她，青春年少的她，含苞未放就凋零了。那美好的记忆破碎了。那带着酒窝的笑脸模糊了。这么多年来，我知道我对她不是爱情，是一份纯真的友情，那对那青春激荡岁月的美好记忆。像天池里的清泉，像深谷潺潺的溪流，像琼浆玉液，像瑶池的梦幻……

没想到她这么命运多舛。经历那么多的摧残和折磨。我记得我贺卡写着：“我看见高材生的云向你飘来，一定要好好把握，加油！”是的，我是许愿祝福她上高中，考大学的！但我也不能确定她曾经是否看到过我的祝福。而然，一切都被恶魔，那个披着人皮的黄海东，现在的黄海升，把一颗星摧残陨落了。

我在同学的怒骂中，悄悄拿起手机，从微信中把他拉黑后删除了。但愿我记忆中永远没有这个人。

第二天，依旧下着细雨。我冒雨回到镇上的中学，走在那面目全非的学校。整个学校规划很漂亮。我找不到曾经学校的任何影子，是的，那只能是记忆了。就像刘茜和我的那段友情，只能是记忆了。但此时这个记忆被一个无耻的恶徒给破坏的支离破碎……

我泪流满面，掺和着雨水。

我向上天祈祷，为她祝福。我重新在信念的灯塔上书写新的生活祝福的贺卡：美好，愿你给她导航，让她平平安，开心快乐的活好，过好！陨落的是流星，而刘茜，你永远是那最美最亮的星。

                              2021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