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发生于童年时期的疾病是最严重、也是最难治愈的。
——(奥地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我们欣喜地感受到刘星们的成长,虽然还会时而出现各种状况。为了更多地了解留守儿童的情况,更好地帮助引领他们,我们决定去家访。如果说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那么,我愿意做那风中的一棵树,一朵云。
我们把家访的时间定在拿通知书的那天下午,因为年底了,大多数家长都会回家过年,有助于我们掌握到更详尽的情况。发通知书时,我告诉刘星我们会去他家,他欣喜地留下了爷爷的电话号码,说会在卢井路口等我们。我并不了解此地,那些地名儿我一点儿也不熟悉,也没仔细听,想着到时电话联系就行。却不知道就是因为我这种马虎的工作态度,差点造成永远的遗憾与伤痛。
同行的有学校王校长,小学部李老师和我们班的数学陈老师。这是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孩子们从小学甚至幼儿园都在这里开始学习。这里的老师们比较了解孩子们的家庭情况。李老师按照路线安排了三个学生的家访。首先沿着蜿蜒的乡村公路驱车去最远的刘星家。然而,路边问了几个村民,他们都说附近并没有姓刘的人家。在热心乡亲的指引下,李老师掉转车头,进入另一个岔路口。山色空蒙,空气清新,终于看见一个水塘。刘星说看到一个鱼塘就快到了。可是,并没有看到刘星朝我们招手。途中给刘星打了十几个电话,都处于关机中,联系不上。
汽车在一片竹林边停下,李老师说刘星家就在附近,他先下车打听。大约十来分钟后,李老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刘星家的确是在这里,但几个月前搬家了,在街上租房子住,这里有几个小镇,不清楚具体在哪个街上。李老师问到的电话正是刘星留下的号码,还是打不通。
已经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无法联系到刘星。冬日的下午,天黑得特别快。我们不得不返程,去另两位同学家,把准备送给刘星的点读机放在学校门卫室。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已经在回城的途中,接到刘星的电话。他在路口等了我们很久很久,说爷爷的手机坏了,经常自动关机。他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气,我知道,小小的人儿心里是有多么盼望老师的到来,此刻又是多么地失望。
那一声叹息,就这样久久地留在我的心里。
寒假多次拨打刘星的电话,想问他点读笔拿到了没,会不会用;想问他爸爸回家过年了吗,想问他寒假是否快乐,也想问他有没有想念同学们老师们。可是,他的电话一次也没有拨通。
这个寒假,看似风平浪静,却又风起云涌!
祖国更加繁荣昌盛,前进的脚步滚滚奔腾,千家万户欢欢喜喜过春节。
今年的开学,来得特别晚。
开学前几天,接到原单位电话,通知我回学校上课,这意味着我要提前半年结束支教。终于不用舟车劳顿,终于不再忍受晕车的痛苦,终于可以在家陪着女儿了!
“一切终将暗淡
只有你才是光芒
不管你们未来做什么
有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
你在这个山里面也依旧是光!”
写下给孩子们的告别语时,在那一刹那,我意识到离别是那么难,我舍不得那些孩子,舍不得那所学校,舍不得窗外摇曳生姿的绿树!那温暖的日光,就那么斜斜地照进我的心里,无法拂去。
纠结与彷徨中度过了数日,13岁的女儿为我做了决定。她比我想象中更有思想:虽然你在城里上班更近更方便,但是支教更有意义,那里的学生更需要你!反正半年后你就回来了,有很多时间照顾我。难道你不想念你那些学生们?
平生第一次,和领导就工作问题进行谈判,所幸得到理解与支持。终于,又可以见到我亲爱的孩子们了!
上班第一天,便得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刘星喝农药自杀,正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春节,刘星的父亲又没有回来过年。爷爷打电话给父亲:这孩子调皮得很,一天到晚不写作业,只晓得看电视。刘星为此挨了一顿骂。第二天爷爷去换手机,同时换了一张手机卡。刘星就拿着旧手机卡玩儿,觉得反正旧卡没用,把玩着就把卡折断了。爷爷很生气:卡里还有二十元钱呢!这一次,父亲在电话里狠狠地训斥他:你等着,我要好好地收拾你!!!
哪个孩子不渴望在父母怀里撒娇?可是,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火树银花的元宵夜,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呵护他,没有父亲坚实的肩膀庇护他。殷殷地期盼,等来的只有训斥与责骂,生无可恋,心灰意冷的刘星,走上街头,买下了两瓶农药。
深深的歉疚与自责袭来,我不禁潸然泪下!如果当时我仔细写下他的地址,如果当时我们坚持返回去家访,那么他的爷爷和父亲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沟通方式?刘星会不会因为感受到关爱而乐观坚强,有更好的心态,学着纾解自己的情绪?
刘星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爱,是一种能力。而刘星,不知道如何感知爱接受爱,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从母亲抛下他的那一天起,他心里的缺口就在一天天变大。直到父亲又一年春节不回家,直到父亲和他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看我回来不好好收拾你!”幼小的刘星,柔弱的刘星,终于承受不住了!
为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么多的痛?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可以买到农药?百草枯在2014年已经被禁止生产和销售了,为什么在2019年还可以轻易地被买到?农村老人隔代教育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去指导教会他们如何有效地沟通?周末,节假日,寒暑假,这些孩子们无处可去,只得在荒草萋萋的田间地头或者在街头晃荡,守着电视机、电脑游戏,为什么没有一家书屋,没有一个可以让孩子可以快乐玩耍健康成长的处所?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6100万留守儿童和5000万留守老人。幼小的无措的孩子们,无所适从,无所依靠,他们在这头,父母在遥远的那头。这新一代的乡愁,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在重症病房里,握着刘星稚嫩的小手,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我只轻轻道了一句: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
半个月后,在学校门口,刘星朝我飞奔而来,轻轻地抱住了我。我们的刘星,终于回来了!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