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哲的记忆里,香楠市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好似听到窗外医院花园中的楠树被风一吹,在去年还没有掉下来,泛黄卷曲的树叶纷纷落下。楠叶发出被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声。整个医院听不到病人的哀嚎,亲属的哭声,就只剩自然发出沙沙的哀鸣。“树叶的一生只是为了归根吗?”张哲这样想到。想了许久,没想出答案,只是觉得这可能是宿命的必然,就像自己一样,在自己生命里走的太快,死亡就会走到自己前面去,到时候就会忘记自己的脸,忘记自己的爱人,家人,幻想着他们未来的颜色。
张哲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了,他只是在不停的咳嗽,剧烈的时候咳出血来,有时又觉得忽冷忽热,常常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睡着了,噩梦中的他又突然惊醒,看着夜晚的月亮像一个很久都没挂过东西的钩子,甚至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了,白色的被单就那么沉重的覆盖自己的身躯,就好像企图让自己再也不要起来一样。
他在床上费劲力气做了起来,手颤巍巍的开了房间的灯,病房外一阵响动,随着开门的声音,俞彧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然后坐在张哲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看到她憔悴的样子,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张哲感到心疼,又内疚。她一直都在陪伴着他,直到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如她半生都怀着爱意和谦卑的温柔陪伴着他一样。张哲的手被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是不是又开始恶心了,我看到房间里的灯开了。我一直在这呢,没离开过”“谢谢你,亲爱的,只是我已经快感受不到我身体的存在了,过了这么久,我好像也不是完全的被这个世界的空气,房子,床和枕头所抛弃,还有白床单还压在我身上,只是……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挣脱它了……你别流泪了,亲爱的。没什么的,趁现在我还能和你说说话,我想跟你聊聊天,就像我们刚刚开始认识那样,我很害怕,很害怕,害怕一个即将离开的人把他一生中遇到最快乐的人事都忘掉了。好吗?”
俞彧擦了擦眼泪,问躺在床上的张哲:“你想聊什么,我陪你。”
张哲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好不容易的挤出一张笑脸,看着她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刚开始是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我们是在一次流感中认识的,当时的香楠市也像现在这样这么安静,我还记得当时人人都害怕的呆在家里,街头空空的,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我记得当时微信在传龙山上的野猪都下山了,在马路上狂奔,每个人都躲在自己的小窗子里看着这个野猪肆意的占用人的道路狂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疫情当时还蛮重,人们都已经习惯了满天飞的谣言。我也一样,窝在家里,只知道打打游戏和看电影”俞彧看着张哲,挂满泪痕憔悴的脸对他笑了一下。“当时你也是的,突然找我,问我’你打游戏吗,我们一起吧’,我虽然当时好尴尬,但不得不说,我们那时候才开始认识的,我还记得你游戏打的很好,你还很细心的教我。我们通过了游戏才慢慢熟悉的以至于你到后面向我表白,嗯……”
“是啊,当时我的确跟你一样,人们都窝在家里,我也是从小窗户往外看,当时我觉得天上的鸟明显多了起来,可能这个世界也是属于它们的把,那时候还没有过新年,我在家除了看书也不知道干什么,可能是无聊或者空虚什么的,我就想找个女孩子一起打游戏,我当时记得我找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好听,哈哈,然后在我第一次听到你声音的时候,你的声音很清澈,居然让我关在屋里一星期的沉闷和无处发泄的心情都消失掉了,然后我就想更多的了解你,即便我们当时都习惯于一种足不出户的限制,当我的脑海开始绘制一个美丽,善良的你的形象,以至于你的确没有让我失望过,你很好,很美,就像我梦里出现的女神……以至于到后面,我向你表白。”
张哲说完,咳嗽了很久,咳出一些血来染红了纸巾和他枯木般的手,他向俞彧示意了一下没事,然后继续说道:“没关系的,我记得我给你写了很多诗,我还记得你每一次都很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对吗?我总在对你大胆的示爱,但你总是很羞涩,像一朵无害含苞欲开的花。我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夜里,你鼓起勇气,在我旁边,终于肯对我说:‘阿哲,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你。’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有多么开心吗,我久久怀揣着幸福的羞耻感,在那个夜里,我激动着不停的走来走去,最终,我快步的抱住了你,你也紧紧的依偎在我怀里,我想这个世界上,在我心里,比星星都要光彩夺目的人终于跟我在一起了,我还有什么可以辜负她的呢?我想,爱情或许跟疾病没有设么区别吧,都是从一个点传染到另一个点,然后群影响着群,我影响这你,你也影响了我,新的房门会被我们俩的手打开,变成我们可以一起住的房子,我们的爱情也会被我们一起努力的那段艰难时候所证实,这么多年对于身边生活着死亡的斗争中,我们还在一起,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像现在这样紧紧的相拥。”
“是呀,我也没想到我为什么这么幸运和痛苦,幸运的是我这辈子遇到了你这样的男孩子,不幸的是,你现在快要离我而去,而我又没有多灾多病,你为什么把我保护的这么好,以至于我有时候都痛恨我为什么有这么健康的身体和心灵。”
白月光悄然无息的照到了他们彼此的脸上,俞彧看到他的脸在月光下更加苍白了,像涂了白粉一样更加的没有了生气,她还记得她跟他去过很多地方,如今却要停留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甚至以后她只能一个人在每天清晨的时候看着从远方射出的光。,她所能想象的,是想一起和他养着一个叫“二十三”的小柯基,她现在却只能当一个守夜者,也没有承诺她给他带来的,过去和未来首尾咬合的长龙抱枕。
俞彧握紧了他的手。继续说道:“现在,我和你都不能不想着对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随着年纪越来越老,我们就越是如此。这可能就是爱情吧,我宁愿我能在多奉献一点,以致于我们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现在面对生死,我……我真的很无助,很无助……”
张哲看着她说到一半突然埋在自己手旁低头哭泣,他自己也不禁难过起来,他不仅对着月亮憎恨了起来,但他现在又如此的柔弱,就连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他只能对着哭泣的她说:“别哭了,宝贝,生命是一条会成为鸟的鱼,我们活着只是学会了在海里呼吸,在一个人的消亡后,他会成为天空中的飞鸟,看着海里吐泡泡的你,你说对吗?”
俞彧抬头看着她,泪眼中看着他说:“为什么上天不能让我们一起成为天空中的飞鸟呢,现在你要离开我,我不知道我在深渊中游泳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们养过的那条柯基吗,你给它取名为‘二十三’,因为是二十三号,你才正式开始喜欢我的,我还记得当时我们早晨坐在公交车站的站台上,阳光让我们变得更加轻盈,微风吹过我们脸庞的感觉还不错,你拉着我的手,说是要去一家日本料理店吃最便宜的寿司,可是你上了车才发现,昨天你给我买礼物的时候花光了所有的钱,那时候我笑你傻,你也挠了挠头变现出很窘迫的样子,生命是有多么的活力和快乐啊,可现在却又是这样的迟暮和沉寂。我……我不愿失去你。”
“亲爱的,你并没有失去我,这些日子,我也在想,生命和死亡到底是什么,我的脑子已经不容的想的很高深,我只知道,如果有灵魂存在,我一定要把它寄托咋飞鸟上,这个城市有很多的飞鸟,当你离开这件医院,可能我出现了奇迹。你用轮椅推着我走出这个房子,也可能是你一个人伤心落魄的走出去,在这个夜晚,我们在谈论关于迟暮时,我还想跟你说的话,以及最后我对爱情和生命的定义,你知道生命是短暂的,可爱情不是,好的爱情会让人铭记和向往,就像我们曾经一起看的《泰坦尼克号》一样,我们都有一种把对方占为己有的冲动,即使到了最后,我们仍然放不下彼此,只是出于我们对爱情的习惯使然,生命是一只会成为鸟的鱼,这时候我已经快要离开这深厚的海洋了,你别哭,听我说,没什么的,当你走出去会发现,香楠市的不会那么安静了,你会看到很多热恋的生命在彼此纠缠,你会看到树上的我在望着你,你可能分不清树枝上那五只或者七只鸟哪一只是我,但你一定要明白,我们曾经有那么过往,因此在我死后,我可以拥有你整片天空。答应我,从现在别再哭泣了,你拥有的热爱和寄托不要只是被压抑的幸福,你要记住,生命是一只会成鸟的鱼。”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不哭了,我答应你。”俞彧擦了擦眼泪,看着他说。
“当然会啊,你不仅不要哭,你还要笑啊,在没人的时候,你要大声教我的名字,到时候我会牵着其他鸟儿在枝头上跳舞,你会在暴雨和鸟鸣的缝隙里呼唤我,我会离窗子很近,我们会很欢喜,就像被火铸成的钢铁那样有力,你一定要推开你那张哭丧脸还有你睁不开的眼睛。你会学会游泳,即便海里早已有更多的鱼围绕在你光滑的腿旁看着你。树上会挂满枝蔓和我和你的照片,不要徒手分开没遮眼镜的长发,因为我不会牵无声息的离席……”
“嗯,阿哲,我爱你”“我也是……,就让我们彼此互相分享陪伴吧,一起走过人生的最后时光吧。”“好!”俞彧握紧他的手,回答道。
两天后,俞彧从这间房子里走了出去,她虽然悲伤但她还在努力的微笑,因为她知道,他回来了。出了医院的大门,她看到家属们搀扶着病人在公园里慢慢的走,时间也过的很慢,仿佛那些离开的人都回来了,香楠市没有之前的那么死气沉沉了,她看到天空有几只飞鸟在盘旋,“这一定是阿哲安排的把”她心里这样想,就像这个世界发出新的微笑吧,风和雷雨都无所谓。因为生命它是会成为鸟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