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船靠岸，不要乱。

可我那时，年少轻狂，调皮好动，总是不听，而且，还总在你把小船儿靠向岸边的那刻，几个跳跃就蹦上了岸，留你赶紧撑住竹篙，稳住小船儿。

有几次，要不是你手中的竹篙灵活准确地抵住船尾，或压住船舷，或索性拦住我失去平衡的身体，我一定会在船靠岸时，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河岸边。可是不管怎样，此时的你从未生气，依然笑盈盈的念叨，船靠岸，不要乱……

只是，有你在的时候，对于这句话，我并未太多在意，直到那年春天，当对面河岸边的茅草长出了柔软甜美的嫩芽时，我便忍不住嘴馋，独自一人蹦上了小船。然后，取竹篙，解缆绳，轻轻一跃，便立于船尾，再用竹篙在岸边用力一点，小船便轻快地向对岸滑去，八字形柔柔的波纹便沿着船的两侧舒展开来。河面本不宽，只一会儿工夫，船儿已经顺利接近岸边。不等船儿靠岸，我便迫不及待，提起竹篙，几步蹦到船头，捡起缆绳，算准时机，想借助船儿尚有的一点惯性，蹦到岸上。这时，意外出现了，也许是船靠岸的惯性不够，也许是太用力了，我一脚把船踩离了岸边，糟糕的是，手里的缆绳也没抓牢，船晃晃悠悠就漂到了河中间，顺着水流越去越远……

我呆呆地站在河边，再也无心去拔茅草的嫩芽，只想起你那句：船靠岸，不要乱。

后来的一次经历，更让我深深感受到你这句话的份量。那是初中时跟随哥哥一起去上海，坐客船到十六铺码头，记得就在客船接近码头时，几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走出舱外，来到靠近码头的一侧，因为客船不够大，顿时就感觉到船身开始倾斜。好在，这时广播里和工作人员及时通知并组织大家回到船舱，避免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船靠岸，还真就不能乱，虽然你仅上到旧时的四年级，说这句话时或许并没有多少深意，可在那次经历之后，我隐隐觉得这就是一种生存的秩序。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报道，大学里，每到毕业季，到处是摔碎的水瓶，墙壁上胡乱的涂鸦，和晚上被抬回宿舍烂醉如泥的毕业生，他们在即将毕业，学习生涯行将结束的时候，反而变得迷茫，放纵，随心所欲，以找工作的压力为理由，变得无所顾忌，自以为是。同样的，从乘公交挤着上车，到红绿灯路口随意加塞；从高考之后的撕书，到工作稍有不满就牢骚满腹；从政坛新星的迅速陨落到五十九岁现象，人们总是在一个个岸边乱作一团……

人生的旅程，其实就是一次次从此岸到达彼岸的过程。出发时人们总会满怀期待，满心虔诚，可往往越是靠近人生的彼岸时，在鲜花与掌声中，心念便开始杂乱，从而也就乱了阵脚，忘了初心。

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的父亲。虽然，在那一个黎明前的漆黑里，你就像那一艘承载了七十余年风雨的小船，突然就停靠在人生的彼岸时，结结实实地让我们兄妹乱了，乱得惊慌失措，痛彻心扉！可我也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灵魂深处，有你用这简单的话语，埋下的朴素的种子。它们已融入我们的血脉，伴随着我们的成长，让我们懂得遵守秩序，懂得心无旁骛，懂得热情而不失稳重地做人。

船靠岸，不要乱——

我又看见你笑盈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