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龙头凤尾》,以湾仔文化为背景,勾勒陆南才(陆北才)为中心的各色人等,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他们无不是陆南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小说正如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所写的胡琴之音,咿咿呀呀地将烽火连天的时代中那一段缠杂混乱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南才?北才?
陆南才本名唤作陆北才,只因为他立下志向,要成为“南天王”,所以将名字中的北改成了南。事实上后来也如他所愿,是一方大佬,令人闻风丧胆。改名字的行为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一种“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意味。
陆南才的前半部分人生是晦暗的,在经历过幼时被七叔强暴、结婚后妻子阿娟欲求不满的多种变况后,他的人生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与此同时他也有了一种渴求。
比起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一个有目标,有追求的人生是更值得一过的。此刻的陆南才像是被埋进土壤里的种子,期盼阳光,而这阳光就是他认为可以将心底的秘密倾诉给对方,而对方会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给他无尽温柔的人。
就像是所有要踏上征程的勇士一样,陆南才也坐上了航船,乘着风浪,来到香港。在这里,他是车夫,因此结识了地痞流氓、妓女吧女等三教九流。
其中有一个名唤作仙蒂的女子不能不提到,她和陆南才是在毛妹教英语的时候认识的。仙蒂是陆南才的良师益友,如母如姐。
在感情方面,仙蒂是陆南才的启蒙老师。一次偶然陆南才看到仙蒂和另一个妓女私会偷情,他不由地大惊,而仙蒂告诉他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他们的秘密就好了,这也给后来陆南才和张迪臣相恋,隐瞒众人埋下伏笔。
在人生方面,仙蒂是陆南才人生历程的见证者。她看着陆南才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车夫,一度浮沉,再一跃而起,步步险象环生,变成手握一方性命的帮派头目。她不是陆南才的爱人,更像是他的知己。所有人都不知道陆南才的秘密,而仙蒂知道,她明白,她懂得,陆南才还是陆北才,他变了,也没变。
他的神,他的臣,他的劫
陆南才和张迪臣的关系让人联想到《蝴蝶君》,只是后者是有意欺骗,相同的是都是爱人者至深,一步踏错,酿成大祸,生死相隔。陆南才的情欲在遇到张迪臣的时候才得到了一个妥善安置的地方,但张迪臣并非他第一次动心,也并非他第一次获得快感。
陆南才最明显的回应张迪臣的文字描写,是张迪臣开门回家,关上了门,陆南才感到失落,这时,张迪臣忽然打开窗子问他要不要喝杯酒,他头也没回就同意了。两个人始此种下情根。
小说的角度偏重于陆南才的描写,他无异是爱张迪臣的。如《胭脂扣》如花和十二少那般由爱生嗔,由爱生怨,由爱生恨,由爱生怖。他会在身上纹身,只有一个字,“神”。他认为张迪臣是他的神,是他心灵的归属,是他可以献祭爱恨的人,而将“神”改成“举头三尺有神明”则是一种恨和无奈,而恨和无奈的背后依然是爱。
日军侵占香港,身为英国人的张迪臣被囚禁时他多番打探消息,知道张迪臣和其他人行越轨之事,即便是嘴上恨他,也在不择手段将他捞出来。他心性残忍,想到借刀杀人,将那个华兵阿斌杀死,留下张迪臣,谁能料到命运捉弄,张迪臣无法幸免,也被带走审讯,中途横死。
独留凤尾在人间
陆南才知道张迪臣生性如此,之前几次听到过、看到过张迪臣和他的情人,他也没有发难,而令他心灰意冷的有两个节点。
第一个是张迪臣收受日军贿赂,半真半假地贩卖情报,东窗事发来找陆南才,求他替自己保存金条,言语之中犹道若不是自己,陆南才是爬不上孙兴社龙头的位置的。陆南才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如银货两讫一般替张迪臣保存金条,收下钞票。
第二个则是张迪臣求陆南才帮助自己逃出生天,还要求陆南才也救阿斌和他一起走。此外,他还旧话重提,又说了一样的话,把陆南才待他的一颗真心撕得粉碎。他曾是陆南才心目中神袛的象征,而他现在又彻底毁了那个神袛。
此前,两人捉鬼到了永别亭,上面写了“永不能见,平素音容成隔世。别无复面,有缘遇合卜他生”。到如今,看来真是一句谶语。
张迪臣在审讯室里不愿相信是陆南才告的密,他是出自于对陆南才的爱和信任,还是出自于对下位者的背叛的不敢置信呢,个人更加倾向于后者。在漫长的时光里,张迪臣没有懂得陆南才要的是什么,起初他给陆南才钱,给他安全,也给他侮辱,后来给他爱情的幻象,给他权力,也给他冷漠和异心。他们在同一片江湖,却是互不靠近的船。仙蒂说要开一个酒吧,给“他们这类人”,陆南才曾说想开个茶楼,让洋人做小二,可张迪臣知道却不记得了。
陆南才颇具有阿Q精神,卑躬屈膝地应付时局,等有朝一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只是炮火令计划胎死腹中。他的下半身都被炸碎了。“孙兴社龙头死了,独留凤尾在人间。”
小结
人间白首求不得,空留凤尾在人间。陆南才是一个复杂而立体的人物,他极度渴望被爱,不被抛弃,又一直没有得到理想的爱,一直被抛弃。他的亮点在于他始终没有停止跟命运斗争,关关难过关关过,只要活着都会过去的。
人生在世不称意,只好一句“是鸠但啦”开解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