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其实是他迟到了。
急行穿过那家巨大夜店里头交错分岔、密密镶嵌着镜子与霓虹的华丽长廊,像穿过一个畸变的绮梦,每个角度都映出支离破碎的他,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但关不住里头流溢而出的液态彩虹。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了他们的包厢号。推门进去,如同一脚踏进了球型玻璃鱼缸,泛起水光潋滟,一屋子的艳异男女好似被搅动的鱼群,懒洋洋冲他摆尾,唯独一个女孩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正在认真无比的唱《漩涡》。
他一时间如在梦中。她的背影历历在目,甜而恳切的唱腔万分入戏,正唱到高潮处,“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每每唱到这里时,她总会习惯性的微微甩头,有水珠四散,仿佛她刚刚独自穿过了一场暴雨。是了,必然是她了。他头皮发麻,想转身逃跑却动弹不得,他被恐惧紧紧攫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当场化作了盐柱。此身此景如在梦中,原地转啊转的这么多年,他跟她终于还是相逢在风眼中央。四周都是风暴,他还能往哪跑。
然后一曲终了,人群中有几声寥寥的回应,有人大喊着话筒给我快快,女孩从高脚凳上下来。
不,不是她,是另一个人,一个陌生女孩。旧梦随余音渺渺散去,他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被解了咒般的虚弱。周遭的世界一点点失了焦又一点点重新返回至他身上,唱歌掺杂着尖笑,有声音叫他的名字,有酒递到他手里。像一个乍醒之人,这世界令他感到踏实又隔阂,他远远看着那个女孩,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跟她全无相似之处。可刚才他怎么就那么笃定那背影是她呢。恐惧退散后,他慢慢回想起她的脸,告别之际她最后的面容,她彼时甚至并不是长发,他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笃定。想到此处他意识到,山长水阔,地老天荒,她已是绝无可能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终于她只是他的虚惊一场,他想到这里,既无比放心,又觉胸口处被闷声击响。像是有一只小手,从他体内一下一下凿他的壳,缓慢而持久,永不致死,也永无尽头。
他想尖叫,想大笑,终于只是一杯一杯平静的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