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死了的噩耗,是顺子通知我的。——他俩都是我在老家时的同学。
那天早上,我刚起床,顺子就打来了电话——我是在连问了他三遍并得到三次答复——“祥子”,“王祥”,“你侄子,王祥”后,才相信祥子是真的死了。我即刻的反应是震惊、心痛和流泪。我在乎祥子,不仅因为他是我侄子——其实是族内旁系的叔侄关系,更因为他是我童年时的玩伴、少年时的同班同学、至今真挚的好友。
挂了电话,我便失魂落魄般地跑下了楼。那时正值疫情形势严峻,好在我们这里并没禁行。路上人车稀少,显得冷冷清清。我全家都住在市里,虽然五十多公里外的老家也有房子,但我每年也只是为了祭祖而回去个两三次。
我独自开着车,神情时有恍惚——祥子魁梧的身材、明亮又透着和善的眼睛、小时候我俩玩耍的场景,就像车窗外向后快速闪去的一棵棵树木,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交替闪现。
他才49岁啊!与我上次见他也才隔了俩月,竟然……。
再与顺子通话,让我知道了详情——祥子在防疫卡点上值夜班,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说去上厕所,却迟迟未归。过了好久,同伴感觉奇怪,便外出寻找;在帐篷外十几米的地方,发现他已倒在了地上。120来到的时候,祥子就已经不行了,救护车拉走的是他的尸体。医生诊断说是急性心梗导致的死亡。
顺子还说:半个月前,祥子在卡点上值夜班时,就感觉胸口痛,只是吃药,没当回事。他想拖到疫情完了,再去医院检查。
一个多小时后,我被路障堵在了老家村头的防疫测温处。我认识卡点上执勤的人,测了温,一说要到祥子家,便顺利地放行进了庄。
老家地处城市郊区,虽是农村,却于两年前划入了城市辖区。我一下车,发现祥子家的大门上不仅没挂召魂符,而且连花圈都没有——这些都是老家丧俗的标志,这让我感觉很奇怪。
没等细想,从人群中迎过来的顺子已到眼前。他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简单寒暄后,便陪我上了祥子家的二楼。走廊和大客厅里已经挤满了戴着口罩的人——祥子族人多,他媳妇——翠兰的至亲多——兄妹八个,再加上他的人缘好,所以来的人特别多。人虽多,但却静的出奇,一束束戚然的眼光让我倍感压抑。肃穆的房间里弥漫着悲痛的气息,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一边与相熟的人点头问候,一边穿过人群走进了隔壁的卧室。翠兰躺在床上,看到我后,赶紧坐了起来。伴着“叔叔”的叫声,红肿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我强抑着悲伤,很想对她说些得体受用的安慰话,却做不到。
房间里有几个陌生人,想必是她的姐妹。沉默了一会,我问翠兰对善后的事有什么想法。在我印象里,翠兰是个小鸟依人型的贤妻良母。她当时看起来有些神情恍惚,茫然地对我说:“你和我大姐夫商量着办吧。”——翠兰说的大姐夫叫贾西法,是她亲姐夫,也是本村人,而且就住在祥子家的斜对面,已经60多岁的贾西法是个出了名的”弯眼“——难揍的意思,年轻时仗着弟兄们多,经常惹是生非地打架斗殴,村里人也包括我大都对他敬而远之。
我走进客厅。看到贾西法竟然也戴上了口罩,而且是个厚厚的棉口罩,显得非常另类。
“咱是不是要布置一下灵堂?”我对贾西法说。
“啥也不动,等刘书记来了再说。”口罩起了作用——他那惯有的大嗓门变的不那么刺耳了。
其实我讨厌和他说话,便沉默起来。过了会,身旁的顺子戳了我一下,示意我到外面去。
“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在另一间屋里,顺子指着桌上的几张纸对我说:“这是祥子写的抗疫请战书的草稿。疫情爆发之初,他不仅给村里捐了一千块钱,还捐了十大桶消毒液,并且主动要求值夜班。他一年前就写了入党申请书,现在已经是积极分子;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入党没问题。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我知道顺子是党员,而且是祥子的入党介绍人,我能理解他的顾虑。
“无论如何也得满足祥子入党的遗愿。”我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纸看——三张纸上的台头都写着“抗疫请战书”,字迹杂乱——祥子只是初中文化,一看就是草稿。我拿笔把其中的“……为抗疫事业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句话标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