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不知是梅雨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让人的心情也闷闷的。玫瑰踩着雨跑进楼道里，衬衫和发丝上沾了些细雨，看到她发亮的眸子，又不觉得狼狈，好似那就是16岁少女该有的样子，玫瑰拍拍水珠，上了二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争吵的声音，：“你成天画这些画有什么用，对家里不闻不问，也从不拿回一分钱。”“你不懂，梵高死后画才成名，生前也一文不值，这些画都是我为后人们留下的。”“后人？你活在你的桃花源里，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根本不会接受你的傲气。”“我这叫隐居，是高人雅士之风。”“有名气的才子住山里叫隐居，打柴的住在山里只叫做樵夫。”玫瑰的闭了闭眼睛，窄小潮湿的楼道叫人透不过气来，听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玫瑰逃似的飞奔到家门口，按响门铃，争吵戛然而止，换好鞋后，看到父亲站在画板前，好像在看画，又好像透过画在看其他东西，玫瑰看不明白，只觉得压抑。转过身，母亲正在清理桌上的玫瑰，玫瑰走过去抽走一枝，母亲笑道：“快去洗洗，洗完去学习。”玫瑰应声，低头闻闻玫瑰花，“妈妈，今天看到张爱玲的一句话：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相爱是一生的磨难。我不能懂。”母亲顿了顿，语调平静：“先去学习吧。”玫瑰分明从中听出了悲哀。

        晚饭后，母亲来到玫瑰房中，那枝玫瑰躺在书桌上，花瓣的边缘处有些发黑，但香味依旧浓郁，听说妈妈年轻时很喜欢玫瑰花，爸爸为追妈妈，每天买一束玫瑰在纺织厂门口等她下班，玫瑰花这样美丽，任谁也抵不住它的美，她们很快就在一起了。16年来，每天清晨六点，门铃响过，总有一束玫瑰花在家门口。以前问母亲，为什么嫁给父亲？母亲微红了笑脸：“因为有才又懂情趣。”玫瑰皱皱鼻子，看着每天的玫瑰和对着画发呆的父亲，是算情趣的吧！母亲盯着玫瑰花出神，玫瑰故意拿起花逗她，却不小心被刺扎到了手，玫瑰鼓起嘴：“这样好看的花，为何长着刺？”母亲心疼：“越美的东西，越能伤人。”“那你为什么喜欢玫瑰啊？”“因为美啊！”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青春和自信的光彩，玫瑰很少见这样的母亲，小时候倒是常见，母亲和父亲在家里跳舞，音乐声和笑声不断，跳完舞再来一杯红酒，那时候，母亲脸上就是这种神采。母亲反过来问她：“你呢？喜欢什么花？”玫瑰答：“玫瑰啊。”“为何？”“因为够热烈。”

        第二天睡过了头，匆匆赶去学校，又因为忘带团徽被拦在校门口，眼看快要迟到，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团徽！再抬头，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少年已走进校门口，远远听见同学调侃：“柳青，又是最后一个啊！”柳青！玫瑰拿着团徽冲进学校，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路过他的时候，扬了扬手里的团徽，笑着说了声谢谢。可能是因为那天是难得的晴天，以至于后来玫瑰想起他的时候，都像一束光照过来。

        那天后，玫瑰常遇到他，直到有一天，玫瑰惊讶的发现，他们两个班同一节体育课，虽然一个在足球场，一个在篮球场。那天他打篮球后，玫瑰递去一瓶水，“就当谢谢你的团徽了。”他们渐渐熟悉，在知道他是理尖班的学长后，让物化生学不懂的玫瑰更是佩服。再后来，玫瑰常穿着裙子掐着点上学，“无意”地碰见柳青，明媚地说声早。柳青也偶尔给她带点零食，讲讲习题，那样的日子直到这学期的末尾。

        父亲最近开始出门，这应该是个好现象，至少家里再无争吵。在一个周五的晚上，玫瑰问母亲：“妈妈，什么是喜欢？”母亲放下手中的张爱玲：“你还小，不要过早地去碰触爱情，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一些。”“那你的爱情那么的轰轰烈烈。”“有时候热烈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我和你父亲现在就像开败了的玫瑰，花瓣早已发黑，若是一开始就平淡一些，像路边的小草，却能长青。”这是母亲第一次在玫瑰面前谈及她的婚姻，玫瑰撇撇嘴，顺手拿走张爱玲，正好翻到那篇《非走不可的弯路》，悄悄地念：“既然你能从那条路走过来，我为什么不能？”又抬头告知母亲：“明天我要出去玩，回来可能会很晚，不用等我吃饭。”母亲定定地看着玫瑰：“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你可知道？”玫瑰眨眨眼睛，等母亲走出去，又笑着念：“但是我喜欢，我也不怕。”

        周六清早，玫瑰扎起高马尾，穿着白衬衫，一条红色百褶裙，搭上白色小皮鞋，关门时，看到父亲的画板上没有新作品，玫瑰觉得母亲应该会很欣慰，哼着歌轻快的出了门。到了约定地点，比约定时间早一分钟，柳青早已等在那里，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文青的标配。他们玩了一整天，晚上一起吃了晚饭。玫瑰到楼下时，二楼的窗户是黑的，像一个黑洞，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玫瑰飞快的上了楼，轻轻地开门进去，看到窗边有人时，吓了一跳，一边开灯一边说：“我以为你们睡了呢。”灯亮时，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母亲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烟，火光一明一暗，母亲来不及收回，只能愣愣地看着玫瑰，而玫瑰惊异地合不拢嘴，她的母亲，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母亲熄了烟，对她说：“早点睡吧。”转身进了卧室，玫瑰聪明地没有说话，而父亲，一夜未归。

        清晨六点，门铃没有响起，玫瑰做好早点，直至八点，玫瑰花还没有送来，玫瑰往花店打了电话询问，“您指的是订了十六年玫瑰花的女士家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取消了订单，十六年呐…”玫瑰忙问：“订花的是位女士？你确定不是男士？”“没错啊，是女士。”玫瑰心怀疑虑的挂了电话，去母亲房间时，屋里空无一人，干净地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玫瑰找到了花店的订单，上面清楚的写着母亲的名字。玫瑰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回来，像平日里母亲那样，将花修剪整齐插好瓶，忍不住感叹：“多美的花啊，多热烈的玫瑰！”

        下午约着朋友逛街，远远地看到柳青，手里拎着包，谈笑风生，一转眼，另一只胳膊上挂着一名妙龄女子，玫瑰一愣，朋友瞧见，八卦地说道：“看，那不是柳青学长嘛，他和女朋友真是郎才女貌呢！”“女…朋友？”“是啊，你不知道？他俩都是学霸，早在一起了，你不是和柳青挺熟吗？他没和你说过？”玫瑰只觉得心里有根弦断了，嘴巴也带着点苦涩，再没心思逛街，匆匆告别好友回家了。

        进了家门，坐在桌前看着玫瑰花发呆，玫瑰以为的爱情结束，呵，或许，这连爱情也算不上，突然听到卧室有响动，她跑过去，看到母亲在收拾行李，她不解，没想到母亲先开口：“花是你买的？”“嗯。”“你如果不喜欢，以后不用买了。”“你在干嘛？”“你父亲不喜欢玫瑰了。”玫瑰呆住了，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落，不说话却开始帮着母亲收拾行李。收拾完行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玫瑰开口，嗓音干的沙哑：“爱情是什么？”“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相爱是一生的磨难。”母亲如是回答，“那我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嗯？”“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我一直觉得你们没有长大，一点儿也不负责任，你们是轰轰烈烈的爱过，又迅速枯萎，那我呢？”玫瑰嘶吼到，十六年，玫瑰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母亲打开了门，黑暗的屋子里透进一丝昏黄的灯光，站着说：“所以你要快快长大，最好别碰触爱情。”玫瑰看不清母亲的脸，直到母亲关上门，也带走了最后的光，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玫瑰也倒了杯红酒，点燃了一根烟，火光明暗，玫瑰一夜无眠，坐至天明。

        第一束光照进屋子，玫瑰看着桌上枯萎的玫瑰，六点，门铃响，玫瑰抱起一束玫瑰，从此，订玫瑰的女孩叫玫瑰，玫瑰，不会枯萎，每天都有新的玫瑰。清晨六点，又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