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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风月街又恢复了往日市井之氛围,无论街上叫卖的声音、砍价的声音、调笑的声音多么热闹,都仿佛跟风月街一角的馄饨摊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一个被尘世遗忘的小角落,想起来了它就存在了,不想起来了它也从来不会主动打扰任何日常。现在并非饭点时辰,清奇馄饨摊上偶尔会来一两个过路的旅人会坐下简单就餐。再过半个时辰最早的饭点时辰就开始,小武也会在那之前来到,现在这仅存不多的悠闲时刻,总让人无限眷恋。
方清琪坐在摊位上,在遮阳的帐布下不徐不疾地包着肉馅儿馄饨,执笔挥墨的手格外纤长,轻轻地抓起一张张隔夜擀好薄得能透视到对面景物的馄饨皮,舀一勺大蒜、青葱、木耳、鸡蛋、白菜、菌菇一同剁碎搅拌的肉馅放在皮中央,对折,右手大拇指轻轻往肉馅处一按,再把其它两个边儿以这鼓着肉馅的地方为中心包裹起来,把两个长边又想对着紧紧抿一抿,一个白白胖胖的元宝大馄饨就完成了。
方清琪刚刚铺满了一大盆胖元宝,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冷不丁耳边一个粗旷浑厚的声音传来:“这是南方的抄手的做法吗?”
方清琪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才发现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巡捕房队长。心里想到,这人悄无声息地,也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若是不出声他还真的没注意到。但还想着先回答人家的问题,只好先说:“确实是,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
“外表上看你这些馄饨做的跟平常所吃的无异,都显得饱满圆胖,但我刚看到了你包馄饨的手法,这么直接了当的做法很明显跟北方的元宝馄饨并不一致。”
“是的,这是我根据南方的包法结合本地的特色做的,原来的元宝馄饨包法层层叠叠,复杂不说,还难煮熟。来我这吃馄饨的人,都是基于填肚子的,肯定不得让他们等久。但是我这肉馅仍然是按照元宝大馄饨的分量标准来,所以也其实算是南北结合的吧!”
平日里来这吃饭的人,一般都是在边上自个儿等或是与同伴一起闲聊,不怎么去打搅他的工作,到了热腾腾的馄饨上来,也都是乘着热狼吞虎咽地一碗解决,顶多再来一碗说几句味道好极了,便结账匆匆离去,各自忙活自己的生计去了。
像张展这样过来看他包馄饨又询问他做法的人实在是太少。毕竟有这等闲空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活着急来急往的。
“你的口音并不像南方人,但是长得确实不太像北方人。”张展直接得出了个推理的结论。
方清琪轻轻笑了笑,“我确实是北方人,也算是郸城人士,只是原先家住郸城郊区,前两年考科举才定居到这里的。”
张展打量着前这个清瘦的青年。原先昨晚在南楼看见他时还错把他当做了男倌,刚刚走访完昨日被盗的礼部尚书陈先家,路过这边居然又看到这个青年坐在闹市角落安静地包馄饨,看他与世无争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悄悄走到他身后细细观察他的工作。如今听了他的话,确实看起来不像是男倌,更像是个普通的书生。
只是……
“说来惭愧,前两年考试因不才落榜,本决定今年继续,但仅凭平日里的一些书画有些勉强度日,半年前开了这个馄饨小摊,虽然兼顾生意和学习不太容易,但总算是能够在郸城站立下来了,不知道大人今日来找清琪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情么。”方清琪赧然一笑,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又立马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原来如此。我是巡捕房队长张展,就是过路碰见了熟面孔过来瞧瞧。”说完张展突然一个想法,这青衣书生昨日半夜出现在南楼,会不会恰好碰见些什么事情,一叶子昨夜顶风作案,巡捕房触动了几乎全部的人力,与他进行了一场恶战,一叶子被人多势众的巡捕房所伤,却最后让他侥幸逃走。这书生当时应该是送夜宵到南楼去,这风月街的一路,没准他就是个目击证人。再说,昨晚看他像是与南楼的赤练红关系并不一般,也许能了解到更多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张大人见笑了,我叫方清琪。”方清琪见这张展在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有招呼张展到一旁坐下。
张展在方清琪的招呼下做到了一边的小板凳,“要来一碗馄钝吗?”方清琪问道。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吧?”方清琪原本正要转身去给这位大人烫一碗馄饨,却被坐在位置上的他给拉住了衣袖,方清琪心想大人可能是要问话,便转过身来从容坐下,“你说吧。”
“想必你也听说昨晚礼部尚书陈大人家被一叶子光顾的事情了吧?”
方清琪听着张展的语气,也不由得严肃起来,点头肯定,果然只是例行问话的事情,随机心里又暗暗吃惊,不由想起昨夜里偶遇的黑衣男子。
“事发后我们一路追捕,本来他寡不敌众,再加上受了伤,很快就要落网,没想到他一路逃窜至风月街,到了南楼北馆附近就不见踪影,我们把风月街乃至范围扩大至周边的几条街道小巷,都没发现他的踪影。昨晚我们在南楼搜索的时候看见了你,这个时间叶跟一叶子逃窜的时间想近,不知道方先生昨晚一整夜有遇到过什么可以的人物或者事情么?”张展这是在办案调查了。
“我昨晚是去给南楼送夜宵的,后来在练红那边逗留了一段时间谈话相聚,也是那个时候碰见张大人的……”方清琪作出一副在思考回忆的模样,其实他只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黑衣人的事情说出来。
“昨天晚上过去的时候好像是没有什么可以的人物经过,我一心想着快点把馄饨送到目的地,后来走的时候已经离张大人离开过去一个时辰,无论是在南楼还是在回来收摊的路上,也没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可能是我比较专注自己手上的事情……”方清琪决定隐瞒下来,最后不露声色地说。
不管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一叶子,他觉得他也算是帮过人家,哪有帮完了又推出去的理由,这不是白忙活么。更可况,方清琪总觉得这个一叶子不像是一半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原因,反正他是打算守口如瓶了。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张展有点不甘心,虽然也知道这书生多半没什么直接关系。
“张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在路过万香楼和远山轩的时候倒是似乎余光瞥到两楼之间的小弄似乎又人影闪了一下。”方清琪觉得还是抛出个没什么价值的事情吧,这样说无法考证又算是能交差。
“看来方先生是真不知道。”张展小小叹气。万香楼宇远山轩都是风月街上名气最大的点心铺子,两者紧挨着开张,争夺生意得非常激烈,靠近南楼北馆。而这这两个铺子中间有一个窄小的巷子,最多只能二人紧张地同时通过,巷子很长,走过开始一段,不多时便是通过往风月街背后的居民房,九曲八弯,四通八达,可以通向皇都的任意地方,要想从那条小巷开始查起,恐怕就是要从整个皇都开始查起了。
张展随意跟方清琪闲聊了几句,正准备看能否从方清琪这边打探到一些南楼北馆的事情,便开口:“方先生似乎跟南楼的赤掌管关系挺好?”
“其实我们也相识不久,大概两三月前他们楼里有些同僚伙计晚上在我这边买了馄饨,有忙着做别的事情,便要我帮忙送过去,后来去得多了也认识了里头不少人,练红也是这个时候认识的。不过我们投缘,所以关系确实还不错的。”
“那你经常出入南楼都是为了送夜宵了?”
方清琪正要回答,这时候来了两个客人自顾坐下,喊着点了两碗馄饨面。
“来啦——”方清琪忙先应着,又对张展说:“是的张大人,我一般就是送夜宵过去,我得忙活去了,回头再回你话。”一般人也许不敢在被巡捕房问话的时候敢这样随意,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方清琪感觉张展这个人其实也不如昨晚看到的那么盛气凌人,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因为在追捕一叶子中情绪紧张心情不好吧。虽然张展人看着还是严肃,但一身的正气让人莫名的心生安定和好感。
方清琪甚至都有点后悔没说实话了,但话已出口又不好改口,正好生意来了,这毕竟是关系到吃饭的问题,他得先去。
客人三三两两也陆续进来,这时候一个穿着短打布的少年小跑过来,与正在传菜的方清琪打了声招呼,嬉笑了几句便接过两个瓷碗招待客人去。张展心想这一定就是方清琪刚刚提到过的小伙计。他又看着回到炉边的方清琪在大汤锅前忙碌的身影,心想他这一忙应该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想到他洗到发白但仍收拾干净的衣衫,又觉得能出来卖馄饨的书生确实让人觉得稀奇,便从怀中取出个一两碎银,放到桌上,冲着三两桌外的小武喊了声伙计结账,便提起放到身旁的佩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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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方清琪忙完再一阵,才想起来张展,回头发现人早已离去。心想这次是自己招呼不周了,好歹人家还跟自己询问过馄饨的问题。这时候以接近午市结束,清奇馄饨摊上前来用餐的客人已经寥寥无几,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从摊位下的一个篓子里取出背包,跟小武打了声招呼便离匆匆迈开脚步,往住处方向走去。
方清琪居住在离风月街只有短短的三里路程,一个名叫墨香街的地方。因此方清琪每天夜里趁着夜宵的档口与小武一起为第二天早市的材料做好准备,第二天他再赶早过去开摊。一般早市时间不长,方清琪有点空闲的时间继续为接下来的午市多包点馄饨,小武家中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和怕黑怕寂寞的老人,晚上和清早都要两个儿女尽量陪在身边,因此小武会赶在午市之前赶来,待他们两一起忙过午市以后,方清琪就会把摊位交给小武来负责,本来也就是午市才是最忙的,晚上很多人劳作过后就一天的工作也结束,可以回家与家人一起用餐了。小武又是极灵动聪明又能干的小伙子,方清琪也就可以安心回去为科举考试做复习准备。
往风月街街首直走到分叉路口,往西过去就是墨香街。墨香街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街,并不特别繁荣但也不至于冷清。街上最早除了普通的日常百货、有眼等商店意外,还有三四家古玩、书画的商铺,以及一家全郸城最大的书铺。一百多年前郸城成为南都以后,许许多多搬迁过来的南方人开始喜欢往这边走,一些茶楼小阁便相继在墨香街落户,并且经过这么些年也融合了南北有点,又新生出些自己的特色,文人墨客们都喜欢在这些地方品茶清谈,吟诗作对,完了还可以到前面的风月街去继续寻乐子。因此这街上的书画古玩、文房四宝以及书店商铺也越开越多,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到了一整条街都是鳞次栉比程度,密密麻麻看过去都是些文人骚客最喜爱的景象与事物,墨香街这名头也就名副其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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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琪是个清寒的书生,连考了两年科举都失利收场,他一个人生活经费越来越吃紧,仅靠偶尔的书画收入完全入不敷出,他这才迫不得已出来卖馄饨,墨香街本来也不是住宅区,但是方清琪却是借住在这墨香街上乃至全郸城最大最全的书铺飞霜阁里头,其实方清琪也是看准了这样顶好的读书环境,因此才不惜辛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飞霜阁老板收留自己——住房钱却是一点都不少的。
然而今天方清琪刚刚踏进飞霜阁,便看到了站在柜台的两个熟悉面孔。
方清琪看到龚王爷的时候莫名想到了昨晚把他带走的绛紫香,或者说是绛随香——“你以为绛随香是绛紫香的奶奶或者外婆?我告诉你哦,其实绛随香就是绛紫香,她就是个老巫婆!会长生不老的妖术!”
赤练红昨晚的“故事”浮现在耳边,这么一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也冷不丁地把原本还对绛紫香想入非非的方清琪给吓得够呛。如果赤练红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绛紫香现在也至少有一百二十多岁了,看起来却只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模样,顶多有些成熟女人的韵味,这么来看的话,却是是有点太过于异常的。
方清琪把这个可怕的事情又重现强压下去,不再去多想,率先跟那二人打招呼。
“龚王爷、张大人,没想到才刚别过没多久就又见面了。”
两位在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张展也回了一声,经过上午的简单交流,两人倒是生出了些许熟络感来,而龚王爷与昨天所见,除了换了一身紫色华衣,看上去仍然跟昨晚相差无一,只是少了些温润的微笑,简单回应了一下,方清琪看到了他脸上略为透露出愁容。
飞霜阁老板名为陈大福,这时候也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是?”方清琪见这二人都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张展。
“飞霜阁刚刚发现出了盗窃的案件,五十五本书法名家手抄的珍贵书籍被窃,就在刚刚发生的事情。”张展走近方清琪,压低了声音对其说道。
五十五本!方清琪惊呼,快要叫出来却被张展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转眼又觉得不对,方清琪在飞霜阁借住了一年有多,从来没听说过飞霜阁有珍藏着什么书法名家的手抄书籍,即使有,眼下飞霜阁出了盗窃案不是应该先投案?让巡捕房的人来调查,而且现在是一个人来调查,这怎么说好像都与礼不合。看他们的态度,似乎是不想让方清琪对这个事情生张出去,至少是现在不宜声张。
方清琪满眼疑惑地看着在场三位,陈大幅也看到了,警戒地看了看四周,终于还是皱着眉低声凑近三人说道:“几位借一步说话。”
张大福把几人带到了飞霜阁内阁,这是一个会客的小茶室,一般只有来重要客人的时候才会被带到这里面来,方清琪这也是第一次真正进来,细细打量着这个小茶室,茶室虽小,但家具摆设均一看就能瞧出其价值不菲,四人刚一落座,陈大幅吩咐伙计阿龙去泡一壶茶,阿龙刚一离开,方清琪便把方才心中的疑问逐一抛出,包括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这个事情告知给自己,张大福把他们都带到内阁,更加印证了他们并不想声张的做法。
“因为这五十五本手抄本也算是跟你是有关系。”说话的是张展,“刚刚陈掌柜跟我说住在阁楼的住客叫做方清琪,在风月街摆一个馄饨摊,我就知道是你。”
这也是明明不能声张,却把事情告诉给方清琪的原因。
陈大福从袖中取出了一片东西,放到桌中,三人大惊。
这是一片普通的树叶,大如宽掌,上面写着:今晚将取府上最值钱的一套东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