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仰头灌下最后一滴酒,咂摸着嘴,总觉得今日这酒味不同。往常的烧刀子割喉且烧心,今日却像掺了不涩的泪,烧喉却润心。就连桌上那盘卤牛肉,嚼起来也格外韧,筋络在齿间弹动,越嚼越有味道。 “道理?学问?学问?道理?”他拍着油腻的木桌,碗碟震得叮当响,“哪个老王八编出这些刮骨剜心的玩意儿,专捆木头人的手脚!”
店小二缩在柜台后头擦杯子,不敢接话。这李四原是县学里的廪生,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疯了——有人说他是科场失意,有人说他是撞破了县令的阴私。
总之,如今他成了这酒肆的常客,每日醉醺醺地念叨些旁人不听的话。 窗外柳枝轻摆,春风透进来,带着泥土的腥气。李四忽然眯起眼,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乱划:“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即随本心……哈哈,好一个随本心!”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衣襟上还沾着肉屑,却觉得浑身畅快,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骨缝里蒸腾而出。店小二探头望去,只见桌上歪歪扭扭的水痕,依稀是个“囚”字。
李四踉跄着走出酒肆,阳光晃得他两眼半眯。街头正有一群身背书笈的童子鱼贯而行,身着素青短褂,朗声诵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声如清泉,却叫李四听得满耳聒噪。他扯开嗓子吼一句:“呸!光腚娃子晓得个屁的‘明德’!你们的德,是你家老子替你写在纸上的罢了!”
学童们一惊,纷纷退避,带队的塾师皱眉怒目:“疯子!莫要污了我等浩然正气!”
李四哈哈大笑,一脚踢飞街角一只空陶罐,碎声乍响,仿佛一记闷雷。他大马金刀地立在街口,仰头看那天,一只纸鸢在青空中盘旋。他忽然低声念了一句:
“飞不出那线,便也不是天命。”
那塾师冷哼一声,带着学子绕道而过。李四也不再看他们,蹲在街边捡起一块破陶片,在墙上刻了两笔。
“囚”,又是那个字。
但这次,他在“囗”之外,多画了一笔,像是一柄剑,刺入牢笼。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