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就开始坐着火车去外地读书,火车带着我越走越远,穿过茫茫的内蒙草原,到了北京,后来是飞机,越过了欧亚大陆,来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可能我天生就是个流浪的人,不论是汽车火车还是轮船飞机,不论是土路油路还是山路,我从来都不会受到晕车晕机的困扰。飞机快得让我来不及回味年节时归家的兴奋,应着自己归心似箭的心情,朝发夕至。火车却一直是我的心头好,除却极高的安全系数,火车,尤其是深夜的火车,总让我欲罢不能。
卧铺是最好的,当然是站着不如倒着,最妙的是卧铺走廊的小桌椅。不像是硬座那么一排排地挨着,人挤着人像是铁皮罐头里的沙丁鱼。秋末的天黑了却不会完全黑透,隔着窗子看外面,高大的杨树分不清彼此,只是个高低起伏的轮廓,伴随着火车行进的节奏声,它们不说话,只挥着手。远远的是橘黄色暖人的灯,那是坐落在铁轨旁星星散散的人家。这夜,又温柔又静谧。
我的思绪总是飞的很远,仿佛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带我回乡下的爷爷家过年,坐了邻居的顺丰车,说是车,那是一种类似拉货的三轮车,没有遮风挡雨的驾驶室,后面带着小车厢,天然的360度全景,因为也没有棚。那依然是腊月二十几了,我已经快十岁了,穿了自己的棉衣,外面裹着军大衣,军大衣外面又盖上了褥子和棉被。那时候家里没有羽绒服那样的稀罕东西。父母的爱是一层层包裹的御寒衣物。我的头上还戴着帽子,帽子外面还围着围巾,围巾里面还有口罩,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眼睛才免于被覆盖。我听着爸爸和邻居聊着天,谈着劳作一年的辛苦,谈着新年的打算和期盼,我躺在后面的车厢里,漫天的星星像是要照亮这夜,没有路灯,只有三轮车车头那盏大灯,前面是弯弯曲曲的小路,那条笔直的油路都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当时只有那条土路,高低不平,还要提防在岔路口突然冲出的其它三轮车或者农用车。爸爸会隔一会就叫声,姑娘,睡着啦?姑娘,是我们这边称呼女儿的一种方式,纵然离家很多年,现在在路上别人喊一声姑娘,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爸爸总是要叫我一下,他说睡着了容易着凉,他担心我会感冒。我总是会很大声地回答他,没有!隔了一会,他们不聊天了,只有三轮车突突的声音盖过了风吹过树梢的响动。不知道什么鸟会突然叫上两声。我看着星星,月亮在追着我走,虽然是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但是去的是我朝思暮想的奶奶家,这夜,没有狂吼的西风,路上有积雪,天上有繁星。我对爸爸说,爸爸,其实我一生有好多理想,但是现在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邻居的叔叔笑着我早熟,打趣说,小孩子家家的小脑瓜子里装的东西大人都不懂。爸爸带给我的安全感让我这个最怕走夜路的孩子都能饶有兴致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寻觅远处若有若无的灯火。人生三十年,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但是这段十岁坐夜车的经历却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有一次跟父亲谈起,父亲却只记得我受的苦,说着腊月末的天,还要孩子遭罪,还说我到了奶奶家第二天就发烧了,他后悔心疼的不得了。我却只记得那时天上的星星,那周全安稳毫无防备的夜路。
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去坐一次冬日的雪夜里的三轮车。只有深夜的火车,穿行在辽阔的蒙古高原,我被热和暖包围,虽然抬头看不见星星,但是星星一直都在,就像父亲的爱和呵护,就像回家路。我虽越行越远,但是从不曾害怕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