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受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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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相信命运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了思考。思考上天为什么要创造一个这样的我?那时候,母亲说,我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因为父亲和她都希望养育一个女儿。据我所知,母亲曾养育过一个女儿,可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现在有了一个我,却是这副样子,不能照顾父母,反过来需要他们对我倾注心力。母亲总是宽慰我,说什么能够成为亲人是宿命中的缘分,谁对谁付出得多,就是谁上辈子欠谁较多。母亲想打散我的烦恼,这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关爱和照顾了。其实不然,我知道,母亲会经常在背地里悄然抹泪,无论走到哪,都带着我,和母亲的形影不离,让我对母亲产生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依赖。这让我很沮丧,感觉到自己真正成为了一个无用之人。我对这个世界感觉到厌倦,我常常这样设想,有一天,我突然死去,母亲就可以得到了解脱。尽管那时候的我,对于死亡的恐惧,没有具体的认识,只感觉我整个人会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之后的情形,就是身边没有母亲的恐惧感。我会立即中断死亡,抱紧母亲,重新感受自己存在的实在感,在母亲不知所以,柔声安抚轻拍下,继续无奈又无望的生活。

稍稍长大之后,我在父母的鼓励之下,可以短暂单独行动了,对父母心理上的依赖更强烈些了。我会间隔时间不长,就呼唤母亲一声。只要能够听见她的声音,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砰然落地。这样周而往复。我不敢想象,没有母亲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命运会怎么样安排,我很是好奇。母亲也热衷于带着我算命,比对每一个算命的巫师对我命运的预测。我深感奇怪,搞不懂母亲身为一个知识分子,怎么会如此迷信?或许,母亲心中有什么难以解开的结?母亲的心结,我是知道的。那是我更小的时候,一个算命巫师下的断言,说我寿命不长,活不过成年。这句断言,在母亲心里形成了阴影面积,我当时常念叨对生的厌倦和活的单调乏味,从而加深了母亲的恐惧心理。而在那时,我对活着的厌倦,随着知识的增长而有所减轻,希望通过学习文化知识,而后掌控和改变自己的命运。

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莫测,也仅仅停留在表层上的别离害怕,不敢做更深层的冥想。对于活着,一直纠结于“有用”和“无用”之间。能够创造物质价值,在社会上获得荣誉和来自他人的尊敬和赞美,就是“有用”的。这样看来,我是“无用”的。一个连父母都离不开的人,又怎么样来奢谈有用呢?尽管母亲总是说,我带给她的慰籍和陪伴,也归于有用之列。那时候我不会深想,哪里分辨得出虚与实的概念,一切都着眼于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实体中。我总是被眼前的想法迷惑纠缠着,离开父母独立成长,做一个“有用”之人,才是活着的意义。

爱情,把我带离父母温暖的怀抱,我华丽转身,完成了脱离庇护的时代。就像长成的胚胎,终将会脱离母体,独自面对生活的风霜雨雪。之后的种种境遇,也是随波逐流。生活用大锤为众生塑型。时间也用它的手,改变着四季,更改变着你熟悉的人的容颜。当我为生活而生活的时候,更多想到的是尽责任和义务,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生活。根本就腾不出时间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在甘于平庸的表象之下,始终有一颗躁动难安的心。那到底是什么?我曾经是一个有志气有理想的人,认为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平凡,深埋心底的理想常常跳出来,搅扰着我,使心无法安然平静。如果我的人生注定平凡,我也要活出一个不平凡的自己来。最起码,为了自己的心愿和期盼,去与命运作抗争。

中年时的那一次疾病,我报着在劫难逃的认命,作最后的自主抗争。我在心里想,就算是赴死,也要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辜负了自己的一生。我一定要留一些痕迹在这个世间,证明自己曾经来过。我在上手术台前,提出,如果手术失败,我愿意捐出自己的眼角膜与遗体,让失明者重见光明,让医学研究者以我为标本,研究脑瘫病症的有效治疗办法。就算我没有战胜自己,也希望科学能够研发出治疗的方法,惠及其他的脑瘫患者。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独立特行的人。

幸运光顾了我,生命重握在手,就更坚定了我必须做我命运的主宰的决心。从那一刻起,困难对于我来说,彻底变成了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挑战。越是难以战胜的困难,对于我越具有了诱惑力。我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奔跑者,一旦停下来,除了加油就是思考。不达目的,不善罢甘休的倔强,注入了我的骨血里。战胜困难升级为一种乐趣,我凭着这股子劲,做成了之前我没有做成功的很多事情。

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东西,会实实在在充盈着你的生命与斗志。失败再也不能成为击败我的阻路石,在哪里跌倒,就得在哪里重新站立起来。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去一次次归零重来。而之前的失败,都将变成走向成功之路的积累。我不再厌倦活着,只恨时间过得太快,我没有两双手腿心力去拽住时针,让时间慢下来,好让我经历更多更丰富的生活。

选择追寻理想的初衷,是为了寻找精神上的寄托。至于之后经历的种种,进入社会走了一圈,弄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所有的境遇,所有的努力,都是一步步深入地走进去。社会给我提供的是无字之书,将作为我心灵感受和文字大厦的基础;书本上的故事,对应和印证着现实。无论时间的脚步如何向前走,文学的魅力都依然如夜晚的霓虹般闪烁其光芒。我穿行于现实与书本的两个空间,不断在思考和校正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人性光明和暗影的对比与了解。

我曾困惑自己生而无用,又何以要生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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