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令书进宫领旨,回到莲心小筑的时候,游娉如刚好前来出诊。
陛下赐婚的消息游娉如已在来时的路上有所耳闻,她跟着谈令书进了屋,脱下外袍将上头堆积的霜雪掸落,清一清嗓子正要向他道喜。
谁知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谈令书又坐在了案前,接着琢磨他走时留下的那盘残棋。
游娉如不禁语塞。
此人向来心中装的只有黑白方圆,也不知那位簪花公主究竟倒了什么霉,竟要嫁给这么一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说也奇怪,谈令书好似洞悉她心中所想,抬手落下一枚黑子的同时,笃定地说道:“我不会娶公主的。”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脑袋够被砍的。”游娉如只当他在说笑,悠哉游哉地抱着诊箱来到他的对面坐下,这才发觉谈令书的神情认真甚过平日。
不待她发问,谈令书已然沉沉开口,是在同她告别:“小如,我要走了。”
原来谈令书得了陛下旨意,要在半年内走遍东吴十三城,挑战各城的第一棋手,取得十三场胜利后再回京复命。
这固然是帝王给他抗旨拒婚的惩罚,但翻转过来想又未必不是恩赐,毕竟自古以来公然抗旨未被当场斩杀者实在少有。
可惜谈令书不过是年少成名,又非神祇,怎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单不论棋盘上变化万千,光是长达数月的跋涉,只怕就会令他招架不住。
这一去,可谓是风雨飘摇。
临行那日,城郊的淮清河已有融化的迹象,薄冰下的潺潺水声欢快灵动,半点不识人间的羁旅愁情。
谈令书捧着一本棋谱坐在马车里面研读,从他的角度望出去,可以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游娉如抱着手臂在同万老板交谈。
旁人皆说他是个棋痴,眼里除了围棋,容不得半点人情世故。
可不知为何,今日这棋谱在他手中却十分枯燥难读,谈令书撇了撇嘴,干脆仰头将棋谱盖在脸上假寐起来。
关乎服药的诸多事宜,游娉如已经翻来覆去叮嘱过多次,眼下正说得口干舌燥,抬头一看谈令书居然在马车里睡得极香,当即气得在心里骂了声“晦气”。
可想了想,又忍不住添了句:“他若是胸痛欲睡,须得服了药再睡,睡时炭火务必备足,不可着凉。路上舟车劳顿,有劳您费心照料。”
万老板一一应下,末了似笑非笑地暗示她:“我揽风棋院还算富裕,游大夫若想同行,经费倒也不成问题。”
游娉如吓得赶紧摆手,一连说了好几句“不了”,转身就要离去。
可恨的是,这淮清河边春意初发,似乎连树上鸣叫的鸟雀都在叫她留下来。
她脚下一顿,居然真就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帘,先将诊箱扔了进去,接着整个人爬进马车,拣了块地方正襟危坐。
谈令书因此被惊动,睁眼瞧见车中多了一人,眼底顿时浮现出笑意。
游娉如被他笑得面上挂不住,忙替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医者仁心,讲究一个有始有终。你我好歹相识半年,此番若见死不救,良心实在难安。”
她说罢,偷瞄一眼谈令书脸上气定神闲的神情,终于沉不住气问道:“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抗旨?”
“因为我有想娶的人。”谈令书对上她的目光,仿佛怕她没有听清,又重复一遍,“我有想要娶的人。”
马车一路颠簸,车帘起伏不定,有阳光透过缝隙钻进来,照见她眼中片刻的失神。
“切,原来不是只会下棋的榆木脑袋啊。”
游娉如边说边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鲜活天地,她其实早有志向游遍东吴,此时此刻竟觉得和这呆子同行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