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好,于是就没有出门,躺在床上走走神,顺便想想今天该怎么办。
眼看着一天一天过去,去国离乡,负笈海外的日子也近了,虽然是学习西方那一套,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但是乘桴浮于海之前,还是要带一些小物件,免得孤悬海外,没什么东西拿来遣故国之思。
走到书房,放点音乐,慢慢打开了抽屉,赫然厚厚一叠笺纸摆在那里,有大有小,洒金的,水印的,棉连的,净皮的,北平的,十竹斋的,都有。这么大一叠,也是慢慢攒起来的。
一般来说,市上卖信笺的,都是二三十张一包。我向来是不买那种最普通的红格的,因为那种用的原料纸一般特别差,生书画纸,比卫生纸好不到哪儿去,毛笔刚挨上,纸上就有一朵放射状的花,点几点,写一横,一支红杏出墙来。我一般买无格或者是暗格的,看着也舒坦,有时候是色宣带图案,或者洒金的,最好的大概就是木版水印的了。
其实笺纸好不好看不那么重要,最糟心的是买来的纸不一定好用,有的纸太生,这个倒好解决,墨磨浓点便是,但是最头疼的是,大部分的纸太熟。
为什么纸会熟呢?因为现在的商家,会用一种叫粉彩宣纸的纸来做信笺,这种粉彩纸就是在所谓的宣纸上面喷上一层粉,以求表面平滑,至于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宣纸能上印刷机,这样就可以在上面印彩色的图案了。但是这个彩色的图案往往在制板的时候,用的是网点成像,所以细细看来,就和报纸上的彩图一样,是由小点构成的。但是为了保证纸面够平滑,粉往往上的很厚,毛笔写上去,就像鸭子背上泼水,墨汁根本进不去。
所以现在找到好的笺纸很难。
倘若我买的是一包好纸,快然挥毫,一大乐事也。可是一包毕竟就三十张,写着写着就没了,并且再去买,便不一定买得到了。所以到一包纸剩最后那么几张,往往就会小心的留下来,似乎是为了留下那么一段快乐的回忆。
积年累月,海屋添筹一般,信笺越积越高。
遥想八十年前,民国二十年左右,鲁迅和郑振铎在北平,从各大南纸店,搜集各种花样的笺纸,编成北平笺谱。他们两位,漫寻好笺,耗时甚巨,找到了好笺,有的却是纸店不肯再印,有的甚至是印笺的工人都死去了。当今印笺,可以说是十分便利,但是印出来的东西,还是当年的东西么?
当时各大纸店,平时都在搜集历代或者当朝的画家所画的小品,然后请高明的刻工,刻出印版,有的印版刻制极精,有的还是套色,有五六块甚至十余块印版才能印出一张笺纸。信笺的选纸也非常讲究,一般用的是最好的纸,还有拿清宫卖出来的库纸做信笺的。最繁复的,是当时拱花的笺纸。所谓拱花,便是让一张平平的纸,变得凹凸错落,这样图案的立体感增强,写信之前,信笺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可是这些差不多都没有了。
当今的笺纸,除了上述的用印刷机印,就很少有人拿真正的木板来印刷,有的木板印刷的,就像刚进美院的学生的习作,粗劣不堪。国内少数几家号称是最传统做木版水印,甚至是拱花的字号,用的是红星纸,卖的是极高的情怀价,可是到头来,这纸还是不适合写小字。信笺上不方便写小字,我看一张笺写一个字是最合适的。
所以说来说去,没人把它当一回事了,鲁迅的年代,好多纸店都不愿意再印,当今更是可叹。
时代变了,拿钢笔写信的都少,何况我等热衷写毛笔信札的,邮政半死不活,我与友人鱼雁往来也都是顺丰代劳。
但是时代再变,不变的是那么一群喊口号的,说得好听,有些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卖的是木版水印的传统信笺,结果传统到海德堡那儿去了,这都是黄毛了,传的哪门子的中华正统。
所以啊,有些人的有些话,听听罢了,倘要是问起我来,我就说平日用的是A4。
此旧文一篇,偶然又看见了,捡起来,拍拍灰,发到这里正好。依稀记得是去岁春天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