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黄蓉从小机敏,行走江湖从来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然沿途府州县乡各有规矩,二人凭两匹葱绿马倒也一路通畅,只半月功夫就到了华阴县。郭靖这呆子除了暗自佩服黄蓉的精明和庆幸自己的好运,也不禁为沿途被关卡拦住的那些骑黄马、红马的一众豪杰惋惜。
“可惜了那些因为码颜色不对的英雄们,无缘来参加论剑大会了。”郭靖感概道。
黄蓉从马鞍上探过身来挽住郭靖,嗔笑道:“他们算什么英雄?来了也是陪衬。靖哥哥你才是大会的男一号。”
郭靖听了,心里并不舒服。他出身苦,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并不想当然地把自己当作男一号,甚至觉得自己连男一号的候补都算不上。毕竟,师父、欧阳大师、大理段家,黄…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黄药师,他们无论武功修为还是江湖地位都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又怕说出来黄蓉不高兴,只好用手轻轻搂一搂她的肩膀,说:“蓉儿,你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在这华阴城里先歇一歇吧。”
黄蓉心说,这呆子倒知道体贴了。一高兴,就打马往最繁华的东街去:“靖哥哥跟上,我们去吃顿好的。”
马蹄轻快。两人转眼就到了城里最好的酒家 - 庆丰楼。这庆丰楼三层楼高,门面轩敞,雕梁画栋,果然是关中名店。只是今天客人寥寥,颇为冷清。
拴马桩也大都空着。两人拴好马。往店里走去。
门内迎来一个小二,满脸堆笑地迎出来:“二位客官一路辛苦了!” 说着话,却把两人挡在门外:“不好意思,进店之前我们还得验验马。”
黄蓉说:“你验吧!不但是绿马,还是最好的葱绿马。我们进了华州,一路过来可是验过七八上十回了。”
小二回到:“那是自然,要不二位也到不了这里。不过,二位看打扮也是来参加大会的,大会有大会的规矩。我们眼见不足为实,还要洗马。”
黄蓉早有准备,从腰间皮囊里取出文书,递给小二:”这是两匹葱绿马的原产地证书,父系母系都是绿色的,我看你就不必洗了。“
小二却不买帐,用手背将文书挡开,说:”外县的文书,在我们这里不作数。华阴县令吩咐过,马,都得洗一遍才能辨识真伪。二位客官稍等,容在下先洗马验马。“
黄蓉哪里吃过这等闭门羹!自是不肯:”我这马名贵,洗坏了你赔得起吗?“
小二拱手答话:“客官的马若真是绿马,自然不怕洗,也洗不坏。就算万一洗坏了,县令可是说过,大局为重,不要说洗坏了马,就算洗坏了人也不要小店赔一文钱,自有官府出来跟客官应对。若是不洗,小店却是即刻就要关门。”
小二一番话,有理,也有后台,连黄蓉听了也一时反驳不了,却又不肯就听了小二的。偏偏郭靖又来帮小二说话:“蓉儿,我们的马真是绿的,洗就洗嘛。”
黄蓉恼郭靖给别人帮腔,偷偷踢了他一脚。耍起小姐脾气来:“一路州府县都验过这两匹绿马,偏你们不认,我告诉我爹,看他不找你们县令去投诉。他可是有好几百万粉丝的大V。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黄药师的声音:“蓉儿,不可无理!”
黄蓉转过身来,给爹行了个礼:“爹,你来了。女儿给你请安。”
又拉过郭靖:“靖哥哥,这是我爹。爹,这是郭靖。这一路多亏他照顾我。”
郭靖见到黄药师本来就紧张,听见黄蓉捧自己,更慌了,连忙作揖:“黄,黄,黄师傅,黄大师,黄,在下郭靖。”
黄药师见他笨拙,带着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黄蓉,给郭靖回礼:“江湖上听到不少郭少侠的事,今日得见,有机会可要好好请教请教。” 这一回礼,就是不把郭靖当晚辈看 -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先跟你客气着,千万别以为你跟现在我女儿好着我就跟你有什么私人交情。这话里,更是进一步拉开距离 - 你的事我都是听江湖上人说的,好的坏的,咱们见了面再慢慢论。
郭靖哪里听得出这许多意思,只知道傻笑回礼,乖乖站在一边。黄蓉听得出父亲还没接受郭靖,但现在也不是讲这事儿的时候。
“爹,你倒没骑马,这一路怎么过来的?” 黄蓉问。
黄药师笑笑,回答:“上届大会我就是正式代表,我要什么码?” 说着话,两手举起抖了抖袖子,把腰上挂的符牒量给小二看了一眼。
小二鞠躬请黄药师进店,也不拦跟着进去的黄蓉和郭靖。自顾拿着刷子去验马。
三人进店,在茶桌旁坐下。郭靖看着拿刷子刷马的小二,问:“爹,开个大会,为什么只许骑绿马的人过来?是何道理?”
黄药师不回答他,却看着黄蓉:“蓉儿,我就直接问你。你跟这郭靖……可是已经……?”
黄蓉顿时就红了脸。虽然江湖中人不像其他家庭那么重视礼教,不搞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腐儒的酸臭规矩,但在自己亲爹面前,黄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心一横,脚下先踢了郭靖一脚,叫他住嘴不要讲话。这才答道:”嗯,女儿已经是靖哥哥的人了,一路上叔伯问起,我也都告诉他们了。“ 这一下,就是告诉黄药师,木已成舟,而且路人皆知了。
郭靖吓得不敢直视这父女二人,不敢喝水,更不敢吭声。
黄药师爽朗一笑:”好!好!好!你这姑娘本来难管,出了娘家门,爹爹我也少操一份心了。你娘知道了应该也会开心。“
语毕,转向郭靖:”你在蒙古和扬州的事,还有其他的,我都听说了。今天打眼一看,武功修为的确可属上乘。老实是老实了些,但有蓉儿在,倒也不怕。“
郭靖听黄药师已经应了他和黄蓉的事,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只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磕头。
黄药师看出他的意思,摆摆手:”江湖中不必拘礼,免了。“ 然后继续说下去:”你问绿马的事,我倒要问你,华山论剑大会是何由来?“
郭靖听黄蓉说过,就答到:”这大会是黄,是爹、我师父、欧阳克、段皇爷和王道长开创的。“
黄药师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又为何让那些不相干人等来参加?这绿马,虽是朝廷的要求,却是我们五人的本意。上次华山论剑之后,虽然重阳道长居首,但江湖自此五分,相安无事,已经二十五年了。“
这话,郭靖听懂了,跟蒙古一样,家业只传给自己人。
黄药师继续说:”朝廷对此很满意。“
郭靖又听到朝廷二字,顿觉背后一凉。原来,江湖中事,还是决于朝廷。一路闯荡中遇到的这些,或侠或盗,或伶或医,走镖的,开馆的,都奉华山五绝为尊,这华山五绝却都是仰朝廷鼻息?
黄药师看出他的疑惑,呵呵笑道:”你既成了我的女婿,我就不妨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五人在华山论剑吗?’ 华山,是宋太祖赵匡胤下棋输给陈抟老祖的,自此划为法外之地。我们江湖中人,只有在此才能相对于庙堂。“
郭靖疑问道:”这里现在归了金国,大宋皇帝欠的账还算啊?“
”金人马上得天下,却还是要靠汉人治天下。“ 黄蓉插话道:”治江湖之策,还是依着老规矩。“
黄药师点点头:“皇帝姓赵也好,姓完颜也好,都是科考封官文人,赏军功取武人,布衣黔首无不禁锢于几分薄田。似我等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江湖中人,不稼不穑,不赋不税,不徭不役,还要快意恩仇,以武犯禁,又有哪个皇帝容得了?”
郭靖江湖漂泊,虽然无拘无束,却也时时觉得如无根之萍,听闻此言不禁心有戚戚,面色黯然。
黄蓉见他不快,拉拉衣袖,嘟着嘴娇嗔问道:“你莫不是后悔入了江湖,跟我到处行走?”
郭靖毕竟英雄,虽然嘴笨,也慨然道:“听爹一番话,心中难免觉得江湖辛苦。但我从小吃江湖饭长大,应当感念在心才对。更何况,还有蓉儿你陪在我身旁。又得爹爹指引,师父疼爱,哪里有后悔之念?”
黄药师听郭靖这么说,觉得他之前有些藏拙,竟也自有一份机灵。就把话再往深里说去:“江湖饭,说得好,江湖也是吃饭穿衣能养人的地方。宋太祖入行伍之前,也是游侠任性的男儿,深知江湖中卧虎藏龙。他登基后,对江湖人士大为笼络,为己所用,是第一个在官宦工商农之外,用”侠“的皇帝。华山论剑,虽然这只是第二次,但选拔号令江湖的魁首,却是由来已久。”
这等江湖秘辛,若不是今天黄药师认了郭靖作女婿,是断断不会讲出来的。郭靖听了,不禁怔住。华山论剑大会背后居然有这么深的秘密,是他没想到的。他现在能想到的,只有庆幸,庆幸自己因为遇到黄蓉才有机会触及这样的秘密。
不知何时,小二已经又来添水了。顺便说道:“马已经验过了,确实是绿的。客官们要用饭时直观吩咐小的就是。”
黄蓉虽然聪明,但也是头一回听爹讲华山论剑背后的故事。等小二走远后,问黄药师:“爹,我懂了。桃花岛和丐帮,后面是武林和丐众,自然应该在五绝中分得两席,其他三绝又是为何?”
黄药师抬头看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其他人估计也都要到了,方便时再与你们细说。”
庆丰楼的窗户望出去,街道那头一个老乞丐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