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八月,黔东南凯 里市郊的清水江岔山河谷被炎炎烈日烤得热气蒸腾,仿佛一点火到处都会燃烧。山坡上土地干裂,石头发烫,一口痰吐在石头上一会儿就成了干壳。工棚上盖的油毛毡几乎被太阳烤化,刺鼻的怪味和工棚里的汗臭味闷得人心发慌头发胀! 狗热得懒洋洋地躺在屋檐底下伸长舌头直喘气,蚊虫和苍蝇迷茫地飞,搅得人坐立不安!
跟着岑巩县民兵团来清水江边修湘黔铁路已经好几个月了。由于后勤跟不上,吃了一个多月的米汤煮萝卜。黔东南的农民以前只会烧柴不会烧煤,食堂炉灶的烟囱砌得又矮,煤灰常常飘到米汤里,米饭常常煮得半生不熟。开饭的时候七八个民工或蹲或站着,大家围着一个小木菜盆,敲盆敲碗地准备吃饭。知青脑筋好用,一围成八个人就赶紧蹲下,这样离菜盆最近,好捞萝卜吃。但是这样的米汤煮萝卜没有油水,吃了肚子寡胀,人却饿得快 !
吃了好久的米汤煮萝卜,我常常拉肚子。开始几天是肚子一会儿胀痛难受,一会儿叽里咕噜,过后就拉得稀里哗啦,拉到最后全是清汤汤,一天要跑厕所好多次,吃药过后滞痢了,人却虚弱无力,一身是虚汗。无奈之下我只好卧床不起,正好懒得出工。
一天晚上,在民兵连当电工的知青伙伴程某下夜班回来,他弯着腰用背顶开竹席门,端着一个大碗掖在怀里,笑眯眯地说: "刚才帮食堂修排风扇,得了碗油汤喝,味道太好 ! 太好喝了! 食堂里正在煮肉,快去要碗油汤喝喝吧。"我一闻到肉香,立马从地铺上跳了起来。他接着说: " 我这半碗先留着,如果你要不到,这半碗就给你喝。你要快点回来,不然我想留也留不住!" 我馋得赶紧穿起鞋,拿起大碗就往食堂跑。食堂在山坡底下,平时要走二十多分钟,我约五分钟就跑进了食堂。看见老王师傅正在把煮好的肉从锅里捞出来,见我进来,他边捞边说: " 哎哟,明天打牙祭,今天晚上你们就闻到肉香了?" 我忙说:"肚子寡得慌,寡得慌,要碗油汤喝,老王伯?" 老王师傅说:"你们这几个知青比狗还厉害,都是些吃荤沾腥的家伙!" 我赶紧拿烟给他抽。他看都不看一眼: "走走走!明天凭菜票来吃肉! "我又唉声求他: "老王师傅,舀一碗给我喝嘛!" 老王伯用锅铲敲着锅盖: " 平时抢饭抢得又凶,哪个喜欢你们!不要在这里闹,跟老子快点走! " 他边说边把我推出门。
我不甘心往回走,在食堂外转了几圈,发现围食堂墙壁的竹席有几块被风吹了起来,我就试着爬了进去,爬到案板底下躲起来,但案板底下又闷又热。蚊虫在我手臂上叮咬,这只手刚起泡,那只手又被咬痛,又不敢拍打。时不时几只老鼠在脚旁窜来窜去,我却一点也不敢动,由于体力不支,我只好躺在地下.......
等老王师傅进屋睡觉去了,我才轻手轻脚地窜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盖油汤的烂簸箕,把瓢伸进木桶里,想捞点肉,可没捞着,就舀了几瓢汤在大碗里,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往回走的路上,我边走边喝,慢慢品味油汤,吃出里面好像有些肉渣渣。一会儿就喝了大半碗,好久没吃肉了,肉汤滋润了我的饥肠寡肚。一时兴起,边走边唱: " 想给 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走在半坡上,程某站在工棚外使劲地喊: "吴兄,吴兄,不要喝了!不要喝了! 快回来! 快回来!" 我赶忙爬上坡,他把我拉进工棚,用手电筒照着他喝的那碗油汤,急促地说: "碗底有一只小老鼠, 碗底有一只死老鼠!" 我往碗里一看,老鼠都快煮烂了,我俩相顾无言,而后一阵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