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面前,人人平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段时间大家都流行所谓“鄙视链”,不管什么,样样都要较出个高下方能将息。大到买房就业,小到吃一碗卤煮片一片烤鸭。
但这套三六九等,到了糖葫芦面前,呵,行不通。毕竟梁实秋早就说过了:
“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不分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
北京的糖葫芦,在城市中的地位大概可以和上海街头的油墩子、东北道口的烧烤摊儿相当。
第一片结出冰糖葫芦的沃土是在地铁站口。很多食物的出现是讲究时机的,比如鸡蛋煎饼总是早上紧俏过夜晚,花毛一体习惯夜游,只有冰糖葫芦,不分时间,永远是地铁口一树繁花。
就单凭这一点,就连糖炒栗子也难以望其项背。
它们是乖巧的,一根根在三面玻璃的象牙塔里排排坐。任他外头风吹多劲,我自岿然不动,十足是个不知愁的娇姑娘。红亮亮,裹着澄黄的水晶壳,有着啫喱的光泽。
天气越冷,越是吃糖葫芦的好时机,因为越能觉出糖衣的凛冽。
是的,它到底是生在秋冬的孩子,你可不能小瞧了它,冷不丁,薄而利的糖衣就能把本就不利索的嘴唇划出一条小口子。
里头的山楂到底还是面面的,不是纯然的脆,也决不能是没了骨头的棉絮。劈头盖脸的酸在嘴里翻滚,搅出一汪水,和麦芽糖和在一起,美滋滋。
晚归的人也算是糖葫芦的良人。
它就这么躺在一盏摇曳昏黄的灯光里,反倒有了某种母性的光辉,显得没那么孩子气了。如果你选择的是一支靠近灯泡的糖葫芦,那么恭喜,这是最贴心的了。表面的糖层带有一点点吹弹可破的温度,糖的硬度恰好轻轻一嗑能落下印记。就连红果的酸,懒散了一天都有些倦怠,一副“好好过日子”的贤惠。
糖葫芦滚圆,止不住奔波。
很多时候,它们会随着叮叮当当的叫卖走遍大小胡同,犄角旮旯。有时坐骑仍是那座水晶宫,有时则是插在泡沫桩子上,一路兜风招摇。
据说,在以前的庙会,糖葫芦就时常如此粉墨登场,还要在最顶上粘一面小旗子,迎风摇摆。
现在的糖葫芦,出位的法子更多了。除了经典的麦芽糖,还有裹着白砂糖的,像敷了层厚霜,隐约透出点红,颇有圣诞节经典配色的架势。
还有店家索性把红果做成了配角,草莓、猕猴桃、山药、橘子,好似糖葫芦也要百花争艳。
不过,说起糖葫芦,我还是下意识想起小时候那串山里红。
它走南闯北,谈不上贵价,也算不得寒酸,打一出现就是这副样子。熊熊一把火,燃烧在热闹里,冷清里,就这么烘着天南地北的人。
没有人有功夫掰扯糖葫芦的贵贱。
对在秋冬里停留的人来说,谁不需要它那珍贵的一点红,一点甜和一点念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