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35岁了,不,准确的说应该还差两个月。
35岁,就只谈过一段恋爱。前些年身边的家人朋友得空就安排她去相亲,用她自己的话说,皇上不急太监急!
很多不了解她的朋友以为她还在等亮亮。亮亮是她的初恋,青梅竹马,大家都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可意外总是比计划来的快,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分手了。也因为这些年她单身太久,以至于我也曾一度认为她还没放下。
也是后来,她35岁生日这天,叫我们一起去庆生,是在她最喜欢的小酒馆,据说她这几年每次回来都独自来这里,酒馆的名字叫清。
这酒馆莫名的有种熟悉感。与其他酒馆暧昧污浊的气氛不同,暖黄色的暗灯像少女的秀发,披散在每个人的肩头,让人觉着温温柔柔的,舒缓的琴音萦绕着酒馆的各个角落,调酒台两边悬着的木风铃,伴随阵阵穿堂风,敲击出淳朴厚实的回音。笃...笃.....一声又一生......
柳柳真的很会寻宝,她总是能发现这些犄角旮旯里的酒香。
一阵寒暄后,我竟有些醉了。柳柳拉着我坐到调酒台的左边,这里是暗角,暗到让人看不见她眼里的滴滴晶莹。酒馆的灯光虽然不明朗,可依然穿针引线般打像各处,却独独遗漏了这里。
我有些话想同你讲。柳柳看着我,那眼神莫名的让我有些慌。
我知道你爱写故事,这次可不可以让我做主角。柳柳握紧我的手又松开,我有些愣憧。
柳柳有双迷人的狐狸眼,眉目间尽是风情,长长卷卷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她不爱化妆,可皮肤却是让我羡慕的嫩,除了笑起来时,眼角可见堆起来的纹路以外,她真的不像一个35岁的女人。没猜错的话她精致的礼服下依然是真空,她这样随性惯了。
精致与随性就这样完美的在她身上共存。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爱上她。
四年前,柳柳突然回到家乡所在的小镇,不告而别,我大约听闻过缘由,毕竟当年的事,闹的满城风雨。我隐约猜到她今天要与我讲起的,同四年前有关。
那时候的柳柳还是一所私立音乐学院的小提琴老师,家境并不富裕,为了养她的小提琴,连周末也不得闲,整日泡在学校里,一节课接着一节课,多年的练习和教课,让她原本细嫩的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
是什么时候遇上那孩子的呢,是冬天还是春天,柳柳也记不清,她记性一向不好。
柳柳只记得,他背着琴来的时候,宽厚的肩头是落着雪的,鼻尖冻的通红,像是哪位少女印下的口红印。
他说,老师,我迟到了....
他说,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说,老师,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他总是这样,规规矩矩的叫她老师,说出来的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柳柳想着,可能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跳脱吧,不然怎么是小孩子呢。
日子一天天过着,教学楼外嫩绿的柳树不知何时落满了蝉,偶尔有迷路的蜻蜓飞进教室,无一不提醒着夏天的来临。
柳柳后来说,那个夏天连尘土都像散落在人间的银河。
林奕去她家的时候,是傍晚,柳柳正在洗澡,胡乱围起浴巾,用毛巾兜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开门。
老师...好..林奕有些局促,虽然素来知道他这位老师性子随意,可这样的画面却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先进来吧,我洗完再陪你练琴。柳柳一脸无邪的笑着,水晶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盥洗室里漱漱的水声响起,林奕坐了好一会,方从尴尬中解脱。
你帮老师吹头发吧。柳柳依旧只裹了一件浴巾,冲林奕晃悠着手里的吹风机。不等他反应便坐到对面,双手托着下巴闭起眼睛来。
林奕盯着她良久,方起身,轻轻拨动她的头发,双手时不时落在她颈间,随着吹风机呼呼作响,一切开始暧昧起来。
柳柳转醒时已至深夜,她总是这样失眠,可今天她身侧多了一个人,她看着林奕稍许稚嫩的侧脸,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终究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自那之后,林奕时常来找她练琴,用柳柳的话说,那段日子的他们,夜夜笙歌 日日鬼混。
柳柳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会是什么结果,可她还是这样做了,这样一错再错。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
林奕的母亲来学校时刚刚入冬,下过了几场雪,整个世界仿佛笼罩了一层厚重的白纱,让人无法挣脱,窗外的柳树也不再茂盛,只剩下细细的干枯的枝桠突兀的横在空气中。
柳柳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步一步走向顶楼的校长室,迎面而来的目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没设防,重重挨了林奕妈妈一巴掌,耳边充斥着的谩骂声,不堪入耳。
她见过这个女人,约莫不到五十的年纪,林奕是跳级生,以优异的成绩被提前破格录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校长把林奕送到她班里前和她打过招呼,她在那时见过林奕母亲,柳柳觉着,那张含蓄贵态的脸很难与眼前这位咄咄逼人的悍妇重合。
你收拾收拾,明天别再来上班了。校长边说着边递给她一封公开信,安排她到广播室澄清事实。
柳柳捏着那几页纸,踌躇着,她回身想看看林奕来了没有,可找了半天也始终没见那抹身影。
到了广播室,她才看仔细那几页纸,哪是什么事实,通篇皆是她一个人的放荡。
就这样柳柳不堪,有辱师表的消息在校园里轰然炸开。可她不后悔。
后来柳柳就像蒸发了一般,在我们的记忆里消失了四年,偶尔回来,也从不见我们,没人知道她这次突然找我们一起庆生的原因。
对林奕,我是有些好奇的,让柳柳丢下自尊和重重顾虑也要选择的人究竟有多特别。
我要结婚了。柳柳缓缓开口,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想看仔细柳柳眼里的情绪,却见她直直盯着调酒台,我顺着她视线望去,看到台案上修长的双手微不可闻的抖了抖。
我想,我已经见到了那个林奕。奈何灯光太暗,我只隐约看得见大致轮廓。
家里介绍的,有个两岁的女儿,我们相处过一些时日,是个很顾家的男人。柳柳继续说着,声音淡淡,却听的人五味杂陈。
散场的时候,大家各自离去,我独自愣在原地,柳柳行至门口回头看我,明明灯光昏暗,我却清晰的看见她眼中的光亮点点熄灭,消散。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原本妩媚的身姿,此刻竟看出一丝单薄无力。
我很想问一问林奕,有没有爱过柳柳,更好奇他这样一个被寄予厚望的人才,为什么不继续他的小提琴生涯,可这个酒馆已经给了我答案,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那舒缓的音律也只有小提琴能奏得出来,我此刻身在的暗角,却根本不是遗漏,而是有心人留下的一块清净地。这头顶悬着的木风铃,应该也是柳柳亲手雕刻的,这里每一处都有柳柳的身影。
我看了林奕好一会,他却始终不抬头,大概是不想同我多说什么。
我们都是俗人。
就在我觉着窥探不到什么,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伴随着重重的叹息,听的人心口发堵。
我是想辩驳的,想对柳柳说她的林奕是个懦夫。可若是换了我呢,我又能怎样选择,有些话适合永远烂在肚子里,说出口会涩的牙疼。
命运的洪流推着人走,有人拼命站稳想留在原地,可我们怎么能拦得住河流。我猜想柳柳说起要结婚的那一刻,或许是放弃了挣扎,而此番她邀我们前来,是为她和林奕的告别做了见证。
自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柳柳,依稀听谁提起过,她回到家乡和那位离异的银行职员结了婚。
而林奕也随之消失在这座城市,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盘下了这所酒馆,想着改个名字,清这个字不好,两清,不欠。可人活着哪能真的做到两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