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是被老和尚捡来的。

老和尚当年在山下化缘，发现客栈的马鹏里传来微弱的哭声，那个时候襁褓里的小和尚简直都快没了气息，老和尚于心不忍，厚着脸皮和店家要了点米汤，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进去，这才缓了过来。

老和尚看着小和尚逐渐红润的小脸，道了句佛号，说，你既然是马棚里被我寻到，就说明与我有缘，从此以后你就叫缘马好了。

一转眼小和尚壮实的长到了十五岁，每天在寺里上蹿下跳，好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老和尚也随他去折腾，同时年逾古稀的老和尚胡子也越来越白。

有一天小和尚苦着脸道，师父，我能不能不叫缘马？你给我起个慧根慧心啥的也行啊，这个多难听啊。

老和尚闭着眼，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着金刚经，没有理会小和尚。

有一天寺里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还有一个花季少女。小和尚第一次看见这么年轻的女孩，毕竟住在山上，下山的时候很少，上一次看见女人还是东边村头卖豆腐的王大婶。

老者向老和尚深深鞠了一躬，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点头，邀请老者进寺品茶，同时叮嘱小和尚照顾一下同行的少女。

小和尚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问，你是谁呀？

少女撇撇嘴，你连我都不知道，我可是开国将军的女儿。

小和尚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他连将军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很有趣。

小和尚带着少女参观了寺庙里每一个地方，少女说，你这里真无聊，你在这样的地方待了这么久不觉得很没劲吗？小和尚说，师父不让我下山，他说山下就是一汪泥潭，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了。

少女沉默不语。这次她随父亲来就是来避难的，老皇帝时日不多，膝下四个皇子蠢蠢欲动，将军跟着老皇帝戎马三十年，改朝换代难免自身难保，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这次他来就是要将少女留在山上，毕竟佛门圣地皇家也很重视，更何况这个寺庙历经三代帝王，老和尚的本领能让老皇帝打下江山，也能让它支离破碎。

将军临走时叮嘱了少女几句话，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头，转身上了马车。

老和尚看着少女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谁又能真的保全自己？

门口的老槐树叶子落了又长，一晃便是三个春秋。

小和尚愈发的成熟，少女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三年的时间让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小和尚甚至连寺庙的香火钱安放在哪都告诉了少女。当然她也不会在乎这个，从小养尊处优让她见惯了大场面。

盛夏的一个夜晚小和尚被她拉到屋顶上看风景。两人躺在瓦片上惬意的享受着高处的微风。少女说，缘马，你说我还会和你这样待多久？

小和尚说，我不知道，应该很久吧。

少女转过头看向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庞，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怎么办？

小和尚睫毛轻颤，轻声道，那就一直在一起。

夜风的微凉吹的少女打了个寒颤。她想说一定会的，但是没有说出口。她有些预感，天要变了。

秋风吹过，老槐树的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老和尚持单手叹了句阿弥陀佛，轻轻的把叶子摘了下来。

一个月后山下传来消息，老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三皇子养兵许久，一举攻进了皇宫，挟持太后逼太子退位，朝廷大乱，老派忠臣杀的杀贬的贬，彻底进行了大清洗。将军作为开国元勋躲过一劫，却也被软禁在府中。三皇子道，常言将军之女乃人中龙凤，朕欲纳其为妃，不知可否？

少女知道如果自己不去，父亲将性命难保。但她看向老和尚，说，师父，你让缘马和我一起下山吧，我会给他所有他想要的，有你的名号，他们不会对你的弟子做什么的。

小和尚沉默不语。老和尚摇头道，他想要的，你给不了。

少女问，你愿意和我下山吗？

小和尚双手合十，转身离去。少女惨然一笑，便坐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晚上，老和尚和小和尚坐在大堂的蒲团上，老和尚问道，你后悔吗？

小和尚说，如果是您，您会后悔吗？

老和尚说，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在迷茫中挣扎，但我清醒了。心中有佛，处处是佛，心中有魔，你便入不了佛。

若干年后，老和尚圆寂，寺庙中剩了小和尚一个人。他不再似孩童时的活泼，多了一些稳重。

山下又来了人，是一个太监，拿出一份书信，道，见过大师，这是贵妃娘娘让我交给您的，请您务必亲自打开。

信中写道，自别以后寝食难忘，望来京一叙。

小和尚念了句佛号，道，还望大人带回一句话。太监说您请讲。

"既有心猿，莫要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