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山径文学社是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于1985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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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野猪不是受保护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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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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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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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乡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汀坪乡独宿村(今金童山村),野猪是常见的野生动物。特别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地方野猪泛滥成灾,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稻谷、玉米、红薯等作物经常被野猪拱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给村民生产生活造成很大损失。
为消除兽患,村民们费尽心机,又是扎假人、挂风梆、安水梆,借以吓唬野猪;又是架寮棚,派人轮班守夜,敲梆驱兽。但是这些措施收效甚微,胆大贪吃的野猪仍然四处作案。特别是那些体型巨大的独野猪破坏性更大,而且牠们警惕性极高,狡猾多疑,行踪诡秘,最难对付。比较有效的还是猎人带着鸟铳、猎狗结队上山围猎,其次就是在野猪出没的兽道上放夹子或晚上带着猎枪去红薯、玉米地或稻田边狩猎。
我们从小就见过猎人打回猎物时的喜庆情景,心里又羡慕又佩服,更喜欢听猎人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打猎的传奇故事。
1972年,我在大队(现改为村)的小学当民办教师,教小学一、三两个年级复式班共20多个学生。
那年夏季暑假期间的一天晌午,我父亲抱回一大摞红薯藤,说是头天晚上屋后南头上一块红薯土被野猪拱得不成样子了,从留下的脚印看是头很大的那种独来独往的独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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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那种独来独往的大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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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头上离我家只有200来米远,我立马跑到那块红薯畲土里,看到的是百多平方米宽的一块红薯地,只有边角少部分没被损坏了。我想这头野猪如此大胆,说不定还会再来偷吃红薯,我一定去尝试狩猎一次,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当天我吃完晚饭,常例性地看了一阵书后,便跑到好友唐仲国家借鸟铳,谁知他们全都睡觉了。我不便打扰,就折身回了家。第二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就跑去借铳,仲国哥高兴地从炕头壁上取下鸟铳,将原来装入铳管养铳的硝药倒出来,重新装入两筒烘燥的硝药,轻轻敲打铳管,还用一根竹制通条将硝药轻轻压实,待硝药灌满铳的“鱼嘴”后再装入两颗半寸多长的长条形铁码子,插入一根干芦杆以防铁码子滑落,又挑选两颗烘燥的“洋炮子”(一种用于给鸟铳打火的东西)一并交给我。他知道我从来没摸过铳,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我要格外小心,注意安全。
我带着鸟铳回到家,立即着手狩猎准备。根据往日了解的野猪的行为习性,我洗了澡,换了衣服以防散发汗气吓跑野猪,穿上胶靴,披上蓑衣,带着柴刀、电筒,在晚上11点钟左右前往狩猎地点。
夜间狩猎,选准狩猎点是关键。平时听猎人们讲,独行野猪绝不会两次去同一个地点偷吃庄稼,而是不断转换地点,有点像当年游击队打鬼子的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据这个经验,我确定以我家对门约两华里远的刘公包我家那块红薯地作为狩猎地点。
刘公包是座圆形山包,形状酷似个巨大的肉包子,从汀坪去南山的公路沿着山脚绕了大半个圈从此经过,另一面则是一条叫螃蟹漕的山冲,一片小梯田从冲头连到冲尾,有条小路由此通过,这是我们上贡山种田和挖蕨粑的必经之路。路边还有口甘甜的山泉,农忙时节,我们常在此饮泉小憩,乘凉解乏。
刘公包的山顶平坦开阔,东南面山坡平缓向阳,光照充足,土质肥沃,物产很好,有大片集体耕地和私人自留地,大多种植着红薯和玉米,当然这里也是野猪光顾较多的地方。
离山顶不远处我家有块自留地与集体土地相邻,中间隔着一个约两尺高的L型土坎,我就将狩猎点选在这里。
由于红薯地不便隐蔽,上山时,我顺便折了一大摞树枝密密地插在狩猎点的土坎边上作遮挡,然后隐蔽地在土坎下方我家红薯土的地头以蓑衣作垫坐下,抱着鸟铳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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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一件蓑衣作垫子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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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是农历六月十八日,天气晴朗。午夜时分,一轮明月慢慢升到当空,将静谧的山村照得一片澄澈,劳累一天的农人们早已进入梦乡。从刘公包远望,整个村庄尽收眼底,耳畔只有微风吹拂山林那绵绵的回声和欢快的虫鸣。
突然,不远处响起土块拍打薯叶的声音并伴着粗重的呼气声,夜静之时听起来响声有点吓人,我的心跳顿时加快。
我平息了一下心跳,立即轻轻脱去蓑衣和靴子,端起鸟铳猫着腰悄悄伏到土坎边。从树枝缝隙望去,明月下看得真切,一头体型壮硕、毛色光亮的野猪正在生产队的一块红薯地里,头向着我边拱边吃红薯,又长又大的嘴巴露着两颗弯曲锋利的獠牙,将又干又硬的土块像犁田般轻松撬起,又重重地砸在红薯叶上,发出噗噗的响声,鼻孔呼出的气息令人恐怖。牠拱几下,又停下来四处望望,静听一阵,又接着拱几下,就这样边拱边吃,显得非常警觉。
我屏心静气,缓缓拔出铳管中的芦杆,将鸟铳顺着树枝缝隙贴着地面慢慢伸出,轻轻拉开扳机,将洋炮子扣在铳的“鱼嘴”上,稳稳地瞄准野猪等待时机,待牠稍稍侧过身,斜对着我时,我调整铳口,对准牠左前腿上部肩胛处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快速起身一望,野猪早不见了踪影。我提着空枪快步走过去,只听到红薯地边的山腰密林里悉悉嗦嗦的响动,却无法看到野猪。过了一会,响声消失了,我用土块朝林间猛砸也无声息。
我分析,这头野猪八成是被我打伤动弹不得了,但我孤身一人,手中只有柴刀和一条空枪,而且山陡林密,又是深更半夜,听人说被打伤的野猪格外凶猛,此时去搜寻野猪风险很大。转而又想,如果野猪死在山上,除我外无人知晓,不怕被人捡了去,于是我收拾东西下了山。
到得山脚,我还是不放心,又循着螃蟹漕,用电筒沿着小路两边仔细照看,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我又在刚才有响声处下方不远的那口泉井边坐了一会,确认野猪未下山以后才放心回了家。
敲开家门,我就将狩猎情况和我的分析告诉父亲。他一听,也兴奋起来,父子毫无睡意地聊了半宵。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一人带着一把柴刀去寻野猪。刚走到螃蟹漕口就会着借铳给我的好兄弟唐仲国,他去杀牛草因此起得特别早。我边走边向他介绍昨晚打野猪的情形,很快就到了那口井边,这时我突然发现路边的一丘稻田里踩了很多野猪脚印,田中间的禾苗弄坏了一大片,那头大野猪就死在田边的水圳里,满身泥浆,已经冰凉了。
我们把野猪搬上小路,就地割了根狼藤(又叫七叶藤)分别将野猪前后脚扎紧,砍了棵小杉树穿过野猪双脚抬起来就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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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抬起野猪就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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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得飞快,刚到冲口,满村就沸腾起来,立即就有好几个乡亲前来帮忙,大家争抢着将野猪抬到家,有的忙着磨刀、烧水,有的则在猜野猪有多重,有说200斤的,有说三百斤的,你争我嚷,互不相让。这时有个叫马一鸣的大叔挤过人群,煞有介事地摸摸猪头,又摸摸猪脚,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就是二百三十六斤,不会多也不会少。一小会有人找来两杆秤,大家同时用两杆秤将野猪前后腿挂牢抬起来称,谁知两杆秤称出的重量加起来刚好二百三十六斤。为这事,马大叔得意了好一阵子。
农历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村民们好久没沾荤腥了,野猪刚刚去毛开膛,大家就围上来争着买肉。
父亲首先从野猪腰间砍下一块六七斤较肥的腰方肉递给仲国老兄作为酬谢,然后开始卖肉。不大一会,一头野猪的肉就卖光了,连四只猪脚也不剩,留下来的只有猪头和下水(杂碎)加一堆剔出来的骨头。村民们都说我这头野猪打得及时,为他们开了斋。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已从一个二十岁的农村小青年变成了白发老人,当年和我共享打猎收获和喜悦的父老乡亲许多人已经不在了,而当年令村民们无可奈何的野猪也成了被保护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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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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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进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浩大工程的进程中,我的家乡被划定为金童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随着各项生态文明建设政策措施的落实,村民的环保意识显著增强,我的家乡已是到处青山绿水,四季鸟语花香,变得越来越美了。当然,上山打野猪的故事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了。(2020年12月8日于湖南城步儒林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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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德文,男,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20世纪七十年代教过书,后在党政部门任过职;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在省市报刊发表过作品。中国楹联协会会员、湖南省楹联协会理事、邵阳市楹联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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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