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只鸡居然就下了只带血的蛋!
顶小的那个丫头高兴地叫:“娘,娘,鸡会生蛋了!”说着就伸手去捡那枚草窝里的蛋。这声声“娘”的叫法,是常叫本地小孩笑话的,说是“真侉!真老土!”
“别动!”娘抓着几粒米出来,撒在那只因为生了第一只蛋而惊吓惊喜夸叫不停地凤头鸡面前,并用脚佯踢别的欲抢吃米的鸡。
“女孩子不能碰刚下的鸡蛋。”
“为啥?”“碰了好脸红”“脸红咋了?”“脸红让人笑话”“那唱戏擦胭脂的,人为什么说好看?”“多嘴多舌,小丫头哪来那么多话!”
女孩子轻轻哼哼,不再做声,依然把手悄悄摸了摸那还热乎乎的蛋。
母亲把那枚鸡蛋小心谨慎地放在垫了茅草的箔篮里。以后,那些鸡们都学样,一点也不吝啬地尽心力给这好人生下蛋来。母亲很是欢喜,就在那日积日多的鸡蛋上做了点生财的应有打算。
为这打算,母亲轻易舍不得给孩子们吃鸡蛋。除非哪个孩子生病。
爱生病的自然是那顶小的丫头,三天两头感冒发烧的,烦不胜烦。然而,她是不爱吃鸡蛋的。对这点,大概母亲从不知道。而那三个大的,却常怂恿这小丫:“丫,你头痛不?”“不”“你去对娘说你头痛,想吃葱花炒鸡蛋”“我不想吃”“去吧,我明天给你削木头人玩”“去吧,我明天给你下河捉小鱼”“去吧,我明天给你梳好看的小辫子”“嗯…那行吧”
这小丫头,原是有被一切诱惑轻易动摇的心。
娘望那张不病也带病样的黄瘦的脸,先就心软了,叹口气。娘虽对那三个说鸡蛋是炒给小丫吃的,但那三个却依然可以为娘各往碗里拔拉一筷头碎蛋块。小丫戳几下炒鸡蛋,便说饱了。那碗里的自是那三个大的分了来吃。
娘总说她最烦弃吃鸡蛋,傻呼呼的孩子们都不疑。都不曾见娘烧空蛋壳,用指甲刮吃里面的一层蛋清膜。天下母亲,叫你我如何不爱她?不孝顺她?
吃过炒鸡蛋,那种种许诺,往往也下了肚。下次依然这样那样哄拢。小丫依然好骗。他们合伙骗娘亲的葱花炒鸡蛋。
这些个穷孩子,缺乏做大事的人自小就有的懂事和机敏,见识总那么浅。以为葱花炒鸡蛋是世上最可口最美妙的东西,白吃不厌。
母亲用提篮装着鸡蛋,上面蒙块布,走到城里,用异乡口音去和城里人打交道。母亲不识字,小九九也辩算地糊涂。可她很认真地去与人做生意。有时陪着笑请别人帮忙算账,她听人怎么算,全记心里。她就这样,学着把账一算再算,有时把买鸡蛋的烦得不愿买了。有时会把鸡蛋白送给了人,还要送上已得的钱,而犹不知。
这个衣着寒索,异乡口音的矮个乡下女人,扯了挽在肘上的袖子擦了几回泪以后,还是去卖鸡蛋,还是那异乡口音,用那讨好的微笑对那些买鸡蛋的城里人说:“这个好,这是我那芦花鸡下的,个大皮红,这个也好,是我那凤头下的,它可会下蛋,一天一个,从不歇,不像那些鸡,要隔一天下一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