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一座叫邯郸的城市,有一点历史,多一点雾霾。三千年前是赵国的都城,三千年后是我的家,家里有座公园,叫丛台。
正如紫禁城是老北京的象征,皇城根底下的人们总有种帝王将相的情怀;又如如石库门是老上海的标志,老弄堂里如今依然衣架叠起、吴侬软语。一城一景,邯郸人的眼中,只有丛台。我们不会去想象以前的丛台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君王叱咤风云的点将台,是力排众议、决心实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指点江山之处。在我们眼里,它是一个沧桑的存在、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更是一个时代的符号。
邯郸的孩子们从小就已经知道,在他们生活的土地上,几千年前,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随着赵武灵王一声令下易胡服、学骑射,遂成一代君王,于丛台之上号令众将,愿于马上成就千秋功业。几千年后,时过境迁,风云变幻,一代王侯点将之台,幸得以留存,也带给了如今的邯郸城引以为傲的城市标志。也许小时候的我们并不懂得那场改革之中的意义,不懂得公园里那个古色古香的城墙和亭台楼榭究竟是个什么宝物,是像星爷电影里的月光宝盒一样的神奇吗。1750年9月乾隆巡行江南过邯郸登丛台,挥手写下“襟漳带沁真佳矣,雪洞天桥安在哉!烟树迷茫闾井富,为筹元气善滋培”,立作一碑,传世。我没有乾隆爷那样的文采和书法,也好像从来都没有上去过丛台,从来都是从电视上城市宣传片里看到它,从来都是在那一片饱经风霜的阶梯下仰视它,从来都是在它一旁的岩壁抚摸历经千年的沧桑。
以前每逢过年,都会在丛台公园入门处工农兵雕像前合影,那是那个年代最时髦的风景,走过一排排的红灯笼和四季常青且高傲挺拔的松柏,去游乐园玩碰碰车、蹦蹦床、摩天轮,买一盒炮仗点燃扔进已经结冰的湖里“破冰”,去动物园喂猴、看马儿无聊的摆动尾巴,可唯独忘记看看那个孤独悠久的丛台,在新年一片喜庆的海洋里,未免显得有些破败不堪。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来到这里,多次经过却很久没有进来走走的地方,按照我脑海里熟悉的方向走了一遭,进入大门径直穿过松柏,北面是自成一家的盆景园,南面直行就是游乐场,向西就可以隔岸观望丛台,而这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原先是热闹非凡,数不计数的儿童玩具车、和铺满新鲜小玩意儿的小卖部都汇聚于此,而如今,空空荡荡。我围着丛台绕行一周,从不同的角度去观望它,我想,它一定是有灵性的,如此漫长的时光,如此丰富的意蕴。无论是战争还是平和,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我只是它的一瞬,它是流年的见证。
走到湖岸小桥边,看到小小码头旁停靠的排列整齐的脚踏船,也是我对公园的记忆之一。水域面积不大,二三好友,共租一船,或相约游园赏景,或相亲谈事,似乎是记忆里那个时代对于游玩娱乐的理解和认同。从水景离开又是长廊,本无妙致,惟一蓝色小车,其上书有快相二字,又使我端详几分。虽然今日今时今地早已经没有摊主和顾客,可它在这就正是存在过的印记。当如今的我们抱着越来越贵的单反到处合影留念时,这里居然还残存着我对于那些傻瓜相机快相的记忆。生活中已然充斥着现代的科技感的美,但此刻,我更怀念过去。
长廊与动物园相邻,没有进去,远远看了看那些没有动物的笼子就又走向游乐场。这里曾是多少孩子梦想的天堂,像是电影里查理的巧克力工厂,而今天,这里已经成了公园游园的一部分,仅仅剩下一两个没没来得及拆走的设施废墟,可能是看过太多变迁别离,到这,也没太多唏嘘,只是不停地拍照,还能留下这最后的印记。如今的孩子们,见过玩过更大更好的游乐项目,不稀罕这隐藏在小小游园里的“断壁残垣”,可对我来说,是珍宝。
寒冷的冬日在这公园里行走,裹着大衣,戴着帽子,把手揣在兜里,耳边听着风的声音,一点点的怀念过去。当时的人不见了,当时的船也没了,当时的猴子今天都不在笼子里了,当时的笑声也不知道今天传去了何方。本来就是想写一篇对丛台歌功颂德的文章,却不料写成了这个模样。
多年未见,你变了,我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