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1)

黄土高原并不全是黄土和黄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总会不经意的存在着一个绿意阑珊的世外桃源,比如王家村。

王家村又叫英雄村,村里却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怕事、怯懦,能泛起的浪花不过是七大姑八大姨之间柴米油盐的是非话。与英雄二字没一点关系。


这里有一个代代相传的故事:曾经有一群来历不明的红毛鬼,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生吃鸡鸭,活奸妇女;把婴儿用脚踢来踢去,然后听着婴儿在空中的哭声哈哈大笑;把男人绑起来用绳子拖在马后面,鞭马飞奔,被绑者便会像风筝一样被放起来……

面对如此蹂躏欺侮,村民哭泣颤栗,躲避不及又无力反抗。这时候一位铁匠站了出来,他是个瘸子,然而因常年打铁,力大无穷,他举起他打铁的铁锤,一下子把一个红毛鬼的脑袋砸碎,脑浆稀屎一样撒了一地。然后振臂高呼,村民们群起响应,同仇敌忾,将红毛鬼全部杀死。在小河中间挖开泥沙,把红毛鬼的尸体填了进去,然后在上面压上泥沙,再在泥沙上面摆开一列大石头,人们过河就从列石上走过。铁匠说,这是让妖魔鬼怪在万人踩踏下永难翻身。

铁匠自然成了村民眼中的英雄,村里也从此太平。然而,铁匠死后,有人夜里过河,踩上列石时却听见一声怪叫,仿佛当年红毛鬼粗暴的叫声,此人受吓,跌入河里,河水并不深,他却没再上来,淹死了。小孩子在河里游泳,无端被两块石头夹住头,死了。大家都认为是红毛鬼的魂魄作怪,铁匠已死,无人能镇得住红毛鬼。从此无人敢从列石上过河,过河都去很远的上游或下游涉水而过,也无人敢去列石边饮牛洗鸭,那条常走的路不到一年竟然荒草丛生。后来有一位老人出了一个主意,他说把铁匠的墓碑拿来立在河边,就能镇住红毛鬼的魂魄。人们照做了,果然鬼魂不再作怪。人们感叹着,都说铁匠是个天生的英雄,于是就将村名改为英雄。铁匠姓王,因得村民敬仰,竟然全村人都改姓为王,以纪念铁匠。所以英雄村也叫王家村。

时日渐远,人们渐渐忘了曾经的英雄,只剩下那么一个传说,也没人再叫英雄村,都叫王家村。传说中立在河边那个墓碑也不见了。多少年过去了,王家村里也确实没出过一个英雄。

01

河南岸有一片树林,树林后面的高地上有一户人家,家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六岁的后生。那寡妇年纪虽年过三十,俊俏却不减当年,单以模样而论,在王家村绝对是首屈一指。她丈夫是村里的强人,勤劳能干,据传他就是那个英雄王铁匠后人。可惜天不假年,前两年他靠自己的双手致富,第一个在村里盖起了三间红瓦白墙的大房子,修了漂亮的大门,砌了白白的围墙,却在瓦房时从屋脊上滚了下来,摔在地上一命呜呼,扔下一个俊俏老婆变成寡妇,一个儿子成了没爹娃。

那孩子名叫王永生,浓眉大眼,不太黑的黑脸,身体结实。他其实脑袋很聪明,却生就一副木讷像,话不多,心地好,爱帮助人。他受父亲勤方能劳致富思想的影响,从小就学会了侍弄田地,各般农活全都拿手,父亲死后,他从学校回来办了父亲的丧事,再没有回学校去,帮着母亲种地。只因为年轻体壮能干,心肠又热,所以他几乎成了村里的公用短工。三奶奶挑水挑不动叫他挑,四大爷驴子不听话叫他去管教,东边的猫丢了、西边的狗跑了、南边的公鸡下蛋了、西边的母鸡打鸣了都叫他。他从来不懂得拒绝别人,有求必应。让人赞叹的是,他自家的活,他早已干的漂漂亮亮,从不让母亲操心。

因为过度的风吹日晒和劳动,不出两年,刚满十八岁的永生看起来像他爹活着时的岁数了。

那个夏末天气并不是很热,农人们都在翻耕麦地。二婶的男人出外打工,女儿在县城读高中,虽在暑假里,也不能帮什么忙。一个女人家,确实忙不过来田里那些事。就让永生帮她犁几晌地,到收玉米时她再给永生帮忙。永生答应了,第二日鸡叫时就起床,去二婶家敲门喂牲口,二婶其实早已起来,正给黄牛填料,见永生来得早,不住口的夸他。她让永生先进去坐着,牲口有自己照料,然后给永生做荷包蛋,吃了再上地。

永生是个坐不住的人,不干活就觉得手痒,也不和她多说,拿过搅料棒就去了牛棚,二婶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天生一个下苦的命!”就拿着手电到麦草剁上去撕了些麦草,去厨房烟熏火燎的烙饼子打鸡蛋。

永生给牲口拌完料,又给二婶厨房打了两桶水,二婶伸着面手推他回去坐着,别忙活了。

永生就进了屋子,二婶的女儿翠竹还在睡觉。永生哪里想得到大姑娘睡觉竟然也跟他一样脱得光光的!翠竹偏着头仰躺着,薄被只盖着腿,两颗白馒头似的乳房上面挂着几缕黑发,在灯光下耀得永生不敢睁眼睛。二婶起来时给女儿盖好了被子,天气并不凉,翠竹睡觉也不老实,把被子给蹬开了。

永生只感到一阵晕眩,似乎全身的血都从脚底往头上冲,似乎全身都在变大,手脚冰冷,头上冒汗,想出去迈不开步子,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一巴掌,转身就往出走。恰好二婶端了一叠薄饼,一碗鸡蛋汤从外往里走,两人差点撞在一起,汤洒出来在二审的手上,只喊烫,永生赶忙接过来。二审骂了一句:吃饭了慌慌张张往外走啥?永生说,我在外面台阶上吃。二婶骂了起来:“二杆子娃,外面露水打下来人会生病的,逞什么能?!往进走!”永生只好进去,偏着头,不敢看炕上。却听二婶又骂:“死女子,快起来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和你永生哥去地里。”

永生听得炕上应了一声“哦”,转头看时,见被子一阵起伏涌动,翠竹在里面穿衣服,一会儿伸出头来,衣服已经穿好,跳下炕,说了声:“永生哥这么早就来了。”永生嗯了一声,脸红得像外边院子里的番茄。翠竹嘻嘻一笑,没发觉他的尴尬,直嚷着她要跟永生哥去地里,二婶说,你去地里能吃饭,还是能拉屎?翠竹说正吃饭呢妈你咋这么脏。又说:“我能按犁耕地。”永生刚吞了一口鸡蛋汤,扑哧一下全从鼻子里出来了,翠竹不高兴了,说永生取笑她,不行,今天非去不行。


翠竹到底是去了,临出门洗干净了脸,画了眉毛,抹了口红,嘴唇比刚才永生的脸还红。二婶骂:“你去地里,把皮嘴抹那么红吃死娃子肉呀,都是在城里学的坏毛病。”永生扛着犁,拉着驴和牛已经出了大门。

翠竹要扛犁,永生不让,说你扛不动。翠竹要牵牲口,永生说你牵不住。翠竹说那你要我来干嘛。永生想了一下,说:“你骑驴吧。”翠竹很有兴趣,可惜上不去。永生放下犁,要推她上去,那驴子上辈子受过女人的骗,这辈子还恨着女人,偏不让她骑,翠竹一上,它一让。永生在驴大腿上踢了几脚,骂:“狗日的反了你了!”驴子就不动了,大概是它还在想永生那句话:为什么我是驴子却是狗日的?驴子没想明白当然就继续站着想,不动了。永生却把它拴在树上,抱起翠竹往驴背上上放,翠竹格格格笑个不停,说永生弄得她好痒。驴子也笑,鼻子里喷着白气,嗤嗤嗤笑个不停。

永生扛着犁,拉着驴,翠竹骑着驴,永生说骑驴要双腿用力夹着驴肚子,就会稳,翠竹说她没力气夹不住。驴子听懂了这句话,不停地往黄牛身上挤,翠竹的腿夹在中间,吓得直喊。永生于是走在牛驴之间,一手牵着缰绳扶着犁,一手抓着她的手让她保持平衡。

地在山顶,他们到地里时,太阳刚好抓住山顶的一丛草爬上来,露出了半个红脸。翠竹说,“呀,真好看,上学时从没见过太阳,整天在教室里。”永生说太阳有啥看头。把她从驴背上抱了下来,翠竹从他肩上往下一溜,嘴唇却碰到了他的脸,拉了一道口红的红色。翠竹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永生的脸红完全盖住了口红的红色。

山地千篇一律,除了形状不同之外,都是一边靠着土坎,一边下临山涧。犁地一般都是从靠山涧的那一边开始,叫打边,边打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有些牲口害怕山涧,怕掉下去,所以不到边上去,往往头在边上,屁股却斜着向里边,这黑驴就是这么个货色。翠竹拉不住它,用鞭子把它的头打到外边,它却完全转过来,屁股朝墙,头向深涧。永生闹得满头大汗,又怕驴蹄子踩了翠竹的脚,干脆让她却一边歇着。然后取下铁缰绳,让驴子咬在口里,把两头绑在牵绳(这是一种耕作时常用的方法,用一条长绳子,一头系在一个牲口头上,穿过犁把,再把另一头系在另一个牲口头上,这样,两头牲口和犁之间就由一条绳子构成了三角形,犁地者拽左边,牲口就会向左转,拽右边就会向右转。至于在驴子口里加铁链,相当于骑马时用的马嚼子,这样比较有威力,一用力驴子的嘴就疼,不得不听话,一般用于不听话的牲口身上),大声吆喝,独立耕作,那驴子果然听话了。

犁了一半时,太阳渐渐高了,永生额头上的汗一滴滴砸在麦茬和翻开的土地上,一半晶莹,一般浑浊。翠竹就说歇歇吧喝点水。永生歇了歇,又要开始。翠竹要犁地,永生给她,自己跟在旁边。谁知她总是盯着犁忘了盯牲口所以牲口走斜了,盯了牲口忘了盯铁犁所以铁犁根本没插进地里,要么用力太大铁犁插的太深,累的黑驴黄牛直打喷嚏,要么插得太浅牲口如释重负撒起欢来。永生抓着她的手教她,比拉犁的驴子还吃力,满头大汗,身后一道犁沟时深时浅歪歪斜斜。

永生说,犁把稍微抬高一点会深一点,这样好把握。翠竹往起一抬,铁铧猛地插入土里,黑驴不高兴了,嫌太重,尾巴一扬,就放了一个带着苜蓿味道的屁,翠竹连忙捂鼻子,说太臭了,又把黑驴一鞭子,黑驴猛地快跑,黄牛也跟着跑,翠竹按了一个空,扑倒在地,啃了一嘴土。牲口拉着犁跑了。永生要拉她,又怕牲口跑下土坎或者铁铧戳破牲口蹄子,急着去追牲口。好不容易让它们站住,回去拉起翠竹。她的嘴唇已经变成土色,一边唾一边骂。永生又好气又好笑,给她水漱口,说:“黑驴放屁不打紧,最怕母牛喷稀屎,老话说母牛耕地尿尿多,弄不好就溅一脸。”旁边的母牛听懂了,果然扬起尾巴,一股尿水射的好远。翠竹大笑。

翠竹跟在永生旁边,看他悠闲地用两根手指按着犁把,给她教怎样控制深浅,怎样回牛。母牛一股稀屎喷出来,永生说躲,向左一让,稀屎全拉在犁沟里,永生说这就是肥料啦。

后来翠竹果然学会了,耕得得心应手,永生大声叫好。

回去时,翠竹说咱俩一起骑着驴,永生不愿意,说驴子耕了一早晨地累了,别骑了。翠竹非要骑,说是要把黑驴这个使坏的毛病治治。永生只好让她骑,黑驴早都累了,连让也不让一下。进大门时,黑驴抬腿过门槛,太累了,顺势卧倒。永生说你太重了,翠竹一笑,跳下驴背,在驴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让你再坏。

二婶已经做好饭,正在打扫院子,打理葡萄架,永生吃完就回去了。


临走翠竹问他下午做什么,他说割草放牛。问他晚上做什么,他说可能捉蝎子去。她“哦”了一声,转身进屋装了一小袋苹果拿出来给他。

下午永生在河边割草,翠竹就跑来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让永生给她看着人,他想在河里洗澡,从城里回来好多天都没洗过澡,早晨犁地还出了一身汗。永生不干,她说,你为啥不干。永生说,我怕我看不住人却看你。翠竹说,不行,你不准看,你得盯着别的地方,不要让别人过来。不干就拧耳朵。

翠竹下到河里,永生背对着他坐着,睁大眼睛盯着路上。翠竹却在后面用水泼他,永生躲到了草捆后。翠竹说你也下来玩,没事我穿着衣服的。永生背着草捆跑回了家,翠竹哈哈大笑。

晚上翠竹来问他捉蝎子去不,永生说太累了,明天还要给你家耕地,晚上就不去捉蝎子了。翠竹就和寡妇聊天,又让永生放DVD唱片,插上话筒唱歌。闹到很晚就让永生送她回家,永生不想去,却又没办法。刚出门遇上翠竹妈端了一碟子炸油饼来了,说是给永生的,并让他明天别那么早来,牲口她会喂的,让他多睡一会儿。然后同翠竹一块回去了。

第二日永生照旧很早去,翠竹依然要耕地。做了四天活,翠竹天天去。晚上就来问他捉蝎子去不,永生都说不去。翠竹再也没来问过。

此后永生整天忙着,没到翠竹家去过。蝎子倒去捉过,那个时节蝎子很多,一克近两毛钱,所以一到晚上满山都是紫光灯和人声,到处捉蝎子,别人犁过的地被捉蝎子的人一夜踏平,第二天就会听到又人日娘捣老子的骂,什么八辈子没见过钱吗、穷疯了吗、猪蹄子把地都踩平啦、明年庄稼咋种啦等等。有些很过分的人,为了找蝎子,把墙上的大块土别开,于是便有满地的干土块土堆,就被人骂到八辈子以上了。

永生捉蝎子不敢叫翠竹,一个人去,拿一个紫光灯,一个空罐头瓶,一个钢筋砸成的镊子。天完全黑时出去,凌晨后回来,一夜大概能捉到三四百克,第二日收蝎子的人来,能卖六七十块钱,很不错了。

有天晚上,永生正准备去。翠竹却来了,永生就说不去。翠竹说:“你骗人,你其实一直去,你就是不叫我。”又哀求:“我马上要回学校了,你就带我去玩玩嘛,我还没捉过蝎子。”永生说天太黑在山里乱窜有危险,她不依,只好带她去。

紫光灯是没有亮度的,只能照见蝎子是金黄色的,趴在墙上,卷着尾巴觅食,被镊子一夹,扔进瓶子里,盖上盖子,便成为瓮中之蝎了。山地起伏,荒草丛生,翠竹拉着永生的胳膊,一脚高一脚低,紧张刺激之余,未免害怕。抱得永生胳膊更紧,永生说你再拉这么紧我夹不住蝎子就摔倒身上啦。翠竹一发抖,啪的一声,瓶子掉在地上,翠竹放开永生大跳着退让,永生一把拉住她,说别动,打开灯光,翠竹正站在悬崖边上,下面的树梢在黑影里摇动,她的脚里悬崖边只有半尺之远,吓得脸都黄了。又往里跑,永生说那里有蝎子,她没地方去,干脆钻到永生怀里。永生用紫光灯一照,地上一层金黄的蝎子在原地打转,他让翠竹别动,拿出一个塑料袋,撑开口子,抓起地上的蝎子,一把把往袋子里仍。翠竹吓得直叫,黑夜里一片凄厉,远处别的捉蝎人有的问怎么了,有的跟着乱叫乱吼,人一叫村里的狗也跟着叫,回声叠着回声,已睡的人家有亮起了灯,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稀稀落落的亮着。

永生装完了大部分蝎子,有一小部分翘起尾巴嘲笑着他钻进了草丛。翠竹说,你胆子真大。永生笑了笑说,收蝎子的人全都用手抓。翠竹问蝎子不蛰他们?永生就讲道理说只要速度够快,蝎子是来不及蜇人的。

翠竹拉着永生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突然高上去,她脚底下又陷下去,一声怪叫,永生打开灯,原来走上了一个荒坟堆顶,田鼠打了洞,土比较酥,一踩就陷下去。她拔出脚来,踢了几下,要抖掉鞋上的土,一脚踢出来一块断骨,马上着火发蓝光,鬼火突起。这一下吓得不轻,差点晕去。索性由永生背着,蝎子也不捉了,走到比较平坦的地边坐下,晚风吹过,头顶的玉米地里哗啦啦一阵响。她不敢再去了,要求坐下来。永生用紫光灯一照,就发现一只蝎子在爬,说你还敢坐吗?她吓得又不敢坐,又骂永生吓她。

永生说其实就算你躺在地上,与蝎子也是互不相犯,它们懂得怎样避开人,所以虽然满山都是蝎子,但被蛰的人却几乎没有。她又放心了。坐下来她又说饿了,于是永生就掰玉米来烤,又去刨了几个土豆,放在火下烤;摘了一些苹果,烤完了剥了皮吃,跟罐头味道差不多。

夜渐渐深了,过了凌晨,露水开始下来。翠竹冷,靠在他怀里取暖,火光映着她的脸,一闪一闪的晃动着红色。他拿外衣给她盖上,又发现她几根头发被火烤得蜷曲,把火往一边掀了掀。

翠竹黑漆漆的眼珠在夜里显得更黑,盯着他软软的问:“永生!”永生答:“嗯。”她又说:“永生!”永生又“嗯”,她又说:“永生你喜欢我不?”永生答:“嗯。”猛地醒悟,又大摇其头,支支吾吾的说:“别胡说。”她嗔道:“不喜欢我你抱着我干吗?!”永生松开手,她从他腿上滚了下去。她爬起来抓住永生乱打,边打边骂:“死永生,敢摔我,烂永生,不听话,狗永生,不理我 ——”永生大叫:“不敢再推了,再推都滚下山去了!”看她笑嘻嘻的还在推,也不管了,用头在她胸前一顶,就把她顶翻了。两个人在地上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在摔跤,要是有人经过,一定以为两个猪在这里互相拱。渐渐地两人成了一团,还翻来翻去,翠竹再不骂了,只是大口的喘气,她翻到上面,就去吻永生的嘴,翻到下面,又抱着永生的头去亲她。果然一只蝎子来了,这只蝎子受过孔夫子非礼勿视的教导,看见此情此景,羞红了脸,摆了摆蝎尾退避三舍而去。又一只蝎子过来了,看见后大为恼怒,它觉得光天化日之下(黑夜对于蝎子来说是光天化日)如此行事有伤风化,并且还挡住了它的路,决定用尾巴扎他们一下以作报复。可是两个人的腿和手都翻来动去缠在一起,蝎子看得头都晕了,转身逃了。

翠竹揭起薄衣,抱着永生的头去亲她的胸,永生觉得有点咸(刚才出汗了)。他没经验,也不知道该不该是咸的,反正好厨子一把盐,咸了也是菜,又吃了两口,翠竹呻吟了两声,他就没忍住全射在了翠竹的衣服上。她安慰他别紧张慢慢来。永生渐渐放松下来你,突然头顶人声响起,两个人全紧张起来,一骨碌分开爬起来抓起东西就走,永生一紧张又射了。躲在地后,才发现三四个人捉毕蝎子路过这里回家。

其中一个人看见火堆说:“咦,这里谁熏猯(念tuan,一种比狗小的动物,糟蹋庄稼很厉害,除了眼睛,几乎刀枪不入,可以从悬崖上抱着头跳下去用身体打半空中的木瓜。肉和油很珍贵,农民常用烟火熏这种动物以赶跑它)了!”另一个说:“熏猯哪有这样熏的,倒像是打猯了,你看这地上拱平了一片。”永生感到极不好意思,翠竹却差点笑了出来,在他耳边说:“原来你是个猯。”


翠竹回去后放了很多洗衣粉洗衣服,洗了好几遍,边洗边笑。衣服洗干净,晒了几天,收拾东西就上学去了,走时没去看永生。永生从那夜以后很少出门,寡妇看他脸色不对,问他他也不说话,也就不管。过了几天,他去二婶家,院里的葡萄酸酸的涩涩的,凑合着能吃,还没熟透,二审就摘下来给他吃。翠竹上学都走了两天了,他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那天太阳很红,他就在在山坳的一棵杏树下,想翠竹,想着想着,觉得别的地方也在想,低头看裤裆,又觉得湿湿的,于是学了一项手艺,感觉很舒坦。就躺在树下睡觉。一声雷响惊醒了他,抬头一看东边黑云四起,雨要来了。他想雨来就来呗,怕什么,人要走还不是就走了。就看着甘水渠里一条吃了七只麻雀而撑死的蛇。蛇吃东西太大消化不了会吐出来,这条蛇吃了七只麻雀,身子像个糖葫芦,却没有吐出来,撑死了,麻雀也弄破了它的肚子,一只麻雀腿伸在外边。蛇身上爬满了蚂蚁,一股怪味。他说:“你慢点吃不行啊,看撑死了吧,我还饿着哩。”突然想起自己的牲口还没给割草呢,也饿着肚子。

赶紧往回跑,嘴里祈求说老天别下雨。老天听见他的祈求,一个炸雷回答他,大雨立刻下来。跑到河边,遇见村里的闲人王立忠,此人游手好闲,到处乱窜,此时也正往回跑呢。他看见永生,就喊:“永生。”永生以为他有话说,就答应了一声。没想到王立忠说:“永生,你妈撅着屁股让人干呢。”永生没听懂,问:“啥?”王立忠又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淫笑。永生冲跑起来,跳高了把王立忠一脚踹到河里去了。

他到家时雨已经下得遍地是河,围墙角上的鸡窝已经塌了,几只鸡成了落汤鸡,羽毛粘在身上,难看之极,挤在墙角叽叽咯咯,屁股上粘着的鸡屎被雨水一层层往下冲。他就从坍塌掉的鸡窝上进了院子。走到窗前往里一看,果然寡妇趴在炕沿上,撅着屁股被一个男人干。他脑子里轰的一下,一眼望出去,眼前的雨木棍似的戳下来,栽在地上,撑着、戳着他的心,又憋屈又疼痛,眼前一片白幕,什么都看不见。过了好久,寡妇一声淫叫,惊醒了他,他甩了甩头,雨水从头上四散,打在地上啪啪作响。一转身就进了厨房,一脚把案板踹翻,哐当当一阵响,捡起一把菜刀就出了厨房。

永生冲出厨房门,只气得全身发颤,大声出着粗气,拿着菜刀的右手不停地抖。却一时怔在厨房门口不知是否该冲进正房将对狗男女砍为肉酱。大雨哗啦啦的下,噼里啪啦的打在院子的水泥地上,震天价的响,宛若他心狂跳的声音。他在厨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寡妇,两人慌里慌张的结束激情,寡妇上身套了一件薄衣,裤子随便系住,两个肥大的奶子因无胸罩收束,肆无忌惮的顶着薄衣,脸色苍白的跑出房门。一眼看见永生站在厨房门口,眼珠仿佛要爆出来,灼热的目光冲破雨幕,烧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此时此景,说任何话都是不合适的,母子二人就这样一高一低的隔雨相望。寡妇听见永生粗如牛喘的出气,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愧疚之意,颇感难为情,又有点后悔。几分钟前淫叫呻吟的快感仿佛被这大雨霎时冲得毫无踪影。她嘴唇一动,想叫永生,但声音也似乎被这大雨淹掉了,终究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低下头,不敢看永生,听得一阵响,抬起头看见永生从雨里直冲过来,屋檐上落下的雨幕被他逼得四处乱溅。她叫了一声:“永生!”永生已从她身旁闪过去,直冲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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