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书里读到文人雅客的书斋生活和友朋来往总羡慕得紧。也常常幻想发生在自己生命中的美好片刻 。似是小女儿的风雅情怀,天性里带着些许浪漫主义色彩。
常常幻想,在冬日里,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皆白,屋里烧着暖暖的火炉,炉上温着醉人的甜酒,静谧而安逸。而我得以偷这浮生半日闲来闭户读书,日子过得极为单纯,早上摊开书,晚上合上,就是一天。若更要说,那夜晚迎得好友知己肯冒着严寒做那风雪夜归人来赴我这对饮之约,那更是莫大的幸福。
窗外已是暗夜,却因着白色雪地映着那天空也似乎变得银蓝起来。古人云"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且说,"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我倒不这样觉得。读经在于自悟,他人道理不成其作用;读史在于自省更在于辩机,当与友朋共读讨论,更能客观辩证。夏日自好,可相聚乘凉,但有蚊虫之患也。 冬日倒更适合文人小聚,暖炉烘上,温酒烫着,桃酥糕点作小品零食吃着,亦可往炉子里扔那两个浑圆饱满的红薯,用铲子戳着翻滚,别使之烧成焦炭就成。待一番道理辩论完了,肚饥之时,管他红薯皮多黑,剥开那黑踆踆的外表,里面的芯儿又甜又烫,油油地冒出蜜来。
中学时期学的古文,大多已记不全。却尤为喜爱一篇,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张岱,«湖心亭看雪»。从初中至今,对我而言,是东方式古典文化审美的启蒙。中学时期学习古文大多不会教之学生审美,或者带领学生去品味古文中的美学,更多的是应试教育下的基础字词音注释的学习。然,多年过去,那些东西早已遗忘大半,词句里的意境却愈发深刻。原文如下:
"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
好一个"更有痴似相公者" !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在茫茫大雪的夜晚,独自撑着船趁兴去湖心亭赏雪,诺大的江湖里,去寻那一晚上的逃遁,不必记挂谁,也不必关怀世事。
湖心亭里,看那寂然雪落,天地一白。除了最简洁明白的轮廓,什么都不剩下了。那些在时间里皲裂开来的褶皱与缝隙,都被这皓白填补。冗余纷杂的色彩线条,细枝末节的爱恨悲欢,都在此夜变成质朴的白。然而,也是有份寂寞在,才使这风雅显得格外动人 。
风雅二字于此也可称之为"性情中人",张岱如此,那雪后的王子猷也何尝不是?乘性而行,兴尽而返,又何必见戴。然而,非此类乘兴之举才可称之为风雅,风雅之于其他才子,倒也往平平淡淡的生活民俗上一靠,田园牧歌总是美好又孱弱的,然而,总有些人将它过得诗意昂然。无非此理,你若原本就山水在怀,那么微微侧头,就有松风过耳,平淡日子也可有滋有味。
近日,在图书馆偶遇清代才子袁枚的«随园食单»,匆匆翻过数页,觉得十分有趣。遂借来阅读。既是食单,和现在的食谱不无两样。虽不如红楼中的精致奢华,然,更生活化也更加系统地介绍传统饮食文化,加之出自作者这样的大散文家,大文学家,读来别有一番韵味。
书分为十四单: 须知单 ; 戒单 ; 海鲜单 ; 江鲜单 ; 特性单 ; 杂性单 ; 羽族单 ; 水族有鳞单 ; 水族无鳞单 ; 杂素单; 小菜单 ; 点心单 ; 饭粥单和菜酒单。
书中介绍了三百多种南北菜肴,还包括点心,饭粥和茶酒等,其中有关饮食卫生,饮食方法以及菜品搭配等观点,至今看来依旧见解独到。看到兴起之处,已经垂涎三尺,也生出些许稚气想法,想要依着方子自己大胆一试。有粉蒸肉,荔枝肉,青团,栗子糕......令人不禁叹其风雅,生活得亦有这般滋味。
风雅一生,不过是文人的风骨,和古典文化特有的闲情魅力。放在现在,却只显得顶顶矫情。物欲,速度,光是紧跟着社会运转的节奏都已搞得人筋疲力尽,何来逃逸与闲情一说 。
而我,也只是在此刻怀念百年之前的那个雪夜。或许他看到了那片关于我的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