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湖北京山,端午不叫端午,叫端阳。
这一天,嫁出去的姑娘,都要回娘家,女婿们得准备好各种好吃好喝的,送到老丈人家里去。
送的东西,也很讲究,有几样是必定要有的。
一是酒。也不需要什么好酒,街上纯正的粮食酒,几块钱一斤的,打上一壶就成了。
二是肉。赶早在市集上割上几刀五花肉,用细细的麻绳穿好,不用袋子装,直接拎在手上,一路拎到老丈人家去。
三是油条、“油登子”或“哈散”。油条不必说,大家都知道是啥,油登子和哈散,倒是稀有。
我从家乡出来后,在外面就没吃到过。其实,它们和油条没太大区别。
油登子几乎和油条一样,只不过油条是长的,它是圆的,且比油条更绵软。
哈散则比油条细,也是一种面食,一条条跟拉面似的,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过油炸得金黄酥脆,入口时“咯嘣咯嘣”响。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送端阳为何要送油条,而且一送至少二三十根(现在也没明白)。
为了能买到那么多油条,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跑到集市上去(去晚了就没了)。
买回来的油条,用个大塑料袋装着,时间一长,都软塌塌的了,根本没有刚出锅时好吃。扯一截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子疼。可是大家似乎都喜欢这种吃法,要的就是这个嚼劲儿!
我的家乡是鱼米之乡,出产的桥米曾是清嘉靖皇帝御用的贡米,除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咸蛋、米酒、鳝鱼、蒸菜、野松菌,这些都是端午时节餐桌上会有的美味!
不过,我最爱的,却是鳝鱼和野山菌。
儿时,和母亲一起下鳝鱼,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
夏夜的晚上,母亲带着我们在后院菜地里挖出很多蚯蚓,用个玻璃瓶装着,拿到禾场上,再去谷垛上抓来几把稻草,用火柴点燃,将蚯蚓倒到火上烧烤熟,分装到一个个竹篓里。
那竹篓圆圆的,像个灯笼,两头都留了洞,鳝鱼可以进去,只是那洞周围都是刺刀一样的竹片,绕洞口一圈,向竹篓内伸展着,鳝鱼要出来,就得闯过这竹片刺刀阵。在我的记忆里,貌似没有哪条贪吃的鳝鱼有这样的好命,进了竹篓还能逃出来的。
诱饵下好,母亲就挑着鳝鱼篓,去田埂边、河塘里下竹篓了。
我一路跟着母亲,夏夜的晚风吹着,蛙鸣阵阵,一缕缕荷香闯进我的鼻子里,连田埂上的夜露都没那么恼人了。
第二天早上收竹篓就没我什么事了,每每等我起来,母亲早就将竹篓收回家了。
一条条像水蛇一样的鳝鱼在木桶里游走,我知道,中午又有一道好菜——腌菜蟠龙鳝:一条条鳝鱼不杀,整条和着腌菜一起炒,腌菜的酸去除鳝鱼的腥,提亮鳝鱼的鲜,完美融合。
吃时,两手抓着鳝鱼,嘴巴凑到鳝鱼颈背那儿,用牙轻轻咬断脊骨,再顺势一扯,鳝鱼背脊上的肉就和整条鳝鱼分离了。再翻到底下,用牙将鳝鱼肚皮下的肉咬住,也是轻轻一扯,肚皮下的肉也分离出来了。
一条鳝鱼就这样被分成了完整的三部分,中间那部分扔掉,其他的,吃的干干净净!
做这个蟠龙鳝,必须是半大不小的野生鳝鱼,肚子里的脏水吐干净。
母亲去世后,我再没吃到过这盘美味。
除了腌菜蟠龙鳝,我还爱吃粉蒸鳝鱼。
鳝鱼在桶里养上数日,待肚子里的脏水都吐干净了,端午那天,一条条捉出来,用棒槌和剪刀将它敲晕后开肠剖肚,将内脏掏出来清洗干净,再用棒槌一点点轻轻敲扁、敲松软,将中间一条脊骨取出,只留下鳝鱼肉,用刀切成一节节的,裹上米粉、盐、豆瓣酱后,上木蒸笼大火蒸,蒸好出笼时,再淋上一点猪油,就成了馋死人的一道菜——粉蒸鳝鱼!
除了鳝鱼,还有野松菌,那可是比肉还鲜美的食物。我小时真把它当肉,每次要吃野松菌时,就会对着母亲喊:“肉!肉!”
这种野松菌只有端午时节才会有,走进山里,拨开地上厚厚的松针,就会发现肉肉的它们。
小时,我最爱提着篮子和母亲一起上山采野松菌了。除了能收获一篮子美味的松菌,还能收获美味的端阳泡(野山莓)、野樱桃。如果有幸,还能捡到一窝野鸡蛋,逮到一只野兔。
大山在端午时节也是丰盛而美好的!
端午节,在我的家乡,子女们用送端阳的方式来给父母送安康、送祝福,也用送端阳的方式,来表达对丰收最诚挚的祈盼和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