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去?”青鸾语带惊讶,眼底却已漾出跃跃欲试的光彩。
子悠并未停下手头动作,只略一颔首,继续利落地整理行装。
“我跟你一块儿去!”青鸾忙道,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期待,“把灵均也带上——。”
“你需留下温课。”子悠叠好一件衣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留在宫中,既可助薛涛处理庶务,好好学些东西。还能替从嘉分神照看灵均。羲合处人手单薄,已然忙碌不堪。待灵均大好些,再送他去不迟。”
他言罢,垂眸瞥了眼脚边嬉闹打滚的两只毛团,复又抬眼望向青鸾:“这两个,你需好生替我照看着。”
“重色轻友……”青鸾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混着几分不满和悻悻然。
话音未落,青鸾头上已挨了子悠不轻不重的一记掌掴。他“哎哟”一声忙捂住脑袋,却听子悠的声音自上方落下:
“待我回来,必查你功课。若从薛涛口中听得半字不是……”
子悠的指尖随之重重点在他额前,未尽之语化作无声的威慑。
“若纯不就在那儿吗?你去了能顶什么用?”青鸾抬高声调埋怨道,“你一去,若纯既要照料容若,还得来伺候你!”
子悠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将最后几件行装打点整齐,便径直出了密室,朝含经堂方向走去。
“死鬼!重色轻友!”青鸾望着子悠离去的背影,压低声音恨恨啐道:“满心满眼就只装得下女人!”
子悠赶回含经堂,便又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直至丑正时分,堂内依旧灯火通明。
薛涛见隔间亮光未熄,轻叩门扉后步入。子悠见他前来,便将手中那份弹劾尉迟峰的奏疏,连同枢密局已整理妥当的一应证物证词,一并推至案前:
“我需离宫数日。这些——有劳你代我面呈太子殿下。此事关乎朝廷官员弹劾,具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圣裁。”
他沉吟片刻,又道:“为稳妥起见,尉迟峰已押往阴司狱。那是你的地界,在陛下旨意下达之前,需严加看管,万不可有半分疏漏。”
“是。”薛涛躬身接过奏疏及公文袋,正欲领命离去,却被子悠出声唤住。
子悠唇齿微启,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挥了挥手:“罢了……待我回来再议。去吧。”
“是。”薛涛再度躬身,旋即疾步退出隔间。
子悠见薛涛离去,遂取过几个公文袋,将案上需处理的文书分批装入,而后携之重返密室。
卯初时分,天色未明,青鸾提着几只行囊,子悠则亲自捧着几大袋公文,二人乘着夜色悄然登上停于宫门外的马车。
“银钱可带足了?”青鸾忍不住嘀咕,“羲合那性子……怕是……”话音未落,子悠已漠然登车,并未理会。马车随即疾驰而起,碾着晨露离了青云宫,一路向南而去。
两日后的卯时正刻,天色未明,羲合宅邸的下人手持烛台悄步踏入主屋,行至榻前低声禀道:“主人,大人已到府中,安置在客院了。”
羲合闻言“腾”地翻身坐起,匆匆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扯过一件外衫披上,便踏着院中沁凉的晨露,由下人提灯引路,疾步赶往子悠住处。
屋内下人刚将行囊安置妥当,子悠正于屏风后更换常服。羲合也顾不得避讳,径直绕至屏风后,抬手便朝他背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捶,嗔怒道:“来了也不先知会一声!非等人病成那般模样才舍得送来!好好的清梦被你搅醒,你这会儿又跑来作什么!”
“疼……”子悠蹙眉扣住她手腕,低声斥道,“没轻没重……”
羲合却径直朝他摊开掌心,勾了勾手指:“少废话,拿来。我给她用的药材吃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要多少?”子悠松开手,垂眸系好衣带。一身粗布衣衫已利落穿妥,更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帮你师兄照料他女人,不许漫天要价。”
“我知道——。”羲合俏皮地朝他眨眨眼,上下打量着他,“你这不要脸的,教你那狸奴整日‘娘亲’、‘娘亲’地叫……。”她话音忽的一转,指尖点向他这身打扮:“你穿成这样,莫非是要?”
“厨房在何处?”子悠却不接话,径自绕出屏风问道。
羲合猛地一拍手,指着他笑道:“你竟还记得当年学的手艺?”
“师尊教的,怎会忘?”
羲合立刻推着他往外走,几乎半倚在他身上,掰着手指数起来:“我也要!江雪寻鲜、雪暖寒烟、山家松煨……还有那个……当年你熬的甜粥!”
羲合见子悠亲手将一条鱼收拾得干干净净,直至一碗奶白的鱼汤端到自己面前。她忽然嗤笑他道:“你当真要亲自照料她?”
“废话。”
羲合执起他的手,闻到他指尖淡淡的鱼腥气,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鱼汤。汤味清鲜,并不浓腻,却在舌尖漫开一线温润的暖意。
她咽下汤,手按胸口,脸上享受的神情渐渐转为肃然:“这世道真是……你那五灵山的仙府里头,此时怕有人正歌舞彻夜、酒暖香浓。你这堂堂神官长,却窝在我这陋室窄屋之中,熬鱼汤……。”
“你消息到是灵通……。”
“我此处的客人都是南来北往的神仙,这么大的事,我有什么不得而知的?”
话音未落,羲合碗中的鱼汤已然见了底。她将空碗递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再来一碗,快些。”
“没了。”子悠抬手盖紧锅盖,将余下的香气严严实实封住,“剩下的,都是她的。”他语气坚决,不容分说地将羲合轻轻推出厨房,门帘落下,隔开了一室鲜香与那双犹带渴盼的眼。
“我倒不知,你这双执剑抚琴批公文的手,竟也能为她挽袖做羹汤。”羲合倚在门边,眼中有笑,笑里藏了几分说不清的叹,“堂堂神君,甘受这烟火熏燎……到底是做回了郡主,值得你如此”
“什么郡主,不过给自己的女人熬汤,有什么大惊小怪?”
子悠并未回头,只将灶火拨得更旺了些。
“能握剑,自然也能握刀。天下生灵皆可渡,怎偏是一尾鱼、一碗汤,就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