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我一直记着她的真名字,记着她这个人。虽然现在出于不想公开的原因,我叫她“江雪”。
那时她在一家美发店打工。那天,我去焗头发的时候,店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巧的是,顾客也只有我一个人。我们由素不相识到畅所欲言,几乎没用多少时间。某些情境之下,你对陌生人说的话,也许会比对熟人说出的更多。
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其他人来,她也几乎没有给我介绍自己的机会。但是关于她自己,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她的家庭,她却跟我说了很多很多。
有一些事,充满不可思议的神秘色彩,却又无可辩驳。那时她的孩子七八岁,大概在上小学二年级。她谈到了孩子出生前的一件事。
那是孩子出生前夕,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手拿拂尘的白胡子老头,身着白色道袍,仿佛《西游记》里的太白金星,一派仙风道骨范儿。她于是问老人家,自己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老人面带微笑,把拂尘往空中一甩,立时就在眼前显现出一个盘腿打坐的可爱男孩,打扮就像个小和尚,他双手合拾,闭着双目,仿佛在念经一般……
与此同时,她的梦醒了。觉得有点可笑。自己本身,从来都认为男孩女孩都一样,家里人也没有表现出重男轻女的倾向。这个梦是否暗示自己,内心喜欢男孩,超过喜欢女孩吧?自己平时没有这种感觉呀!
过了不久,孩子出生了。果真是个男孩,还真有点像梦里看到的那个样子。长得五官端正,虎头虎脑,又给以人正气十足之感。是的,无论是谁看到这孩子,都觉得是与佛有缘的,自带着天然仙气,谁看了都会产生这种联想。
事实上也如此。除了这一点,他还有着惊人的智慧,没人教他,他却学会了识字读书,两三岁时,给他买的儿童绘本,他都能逐字逐句地读出来。还没上学,就可以看整本文字的书。其他的事情,他也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周围的人都管他叫神童。
上了幼儿园,幼儿园的老师和同学喜欢他。上了小学,小学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非常喜欢他。尤其是他的班主任老师,简直把他捧上了天,爱得跟自己亲生的孩子似的。他学习好,人品棒,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按老师的话说,从没见过这么聪明、这么懂事、这么有魅力的学生。做为母亲的江雪,当然又高兴又满足。
我一直赞叹着,却没有去多问一些孩子的具体情况。现在想来很遗憾,当时要是再具体详细地了解一下就好了。
接下来,江雪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她说,最近好奇怪,胸口中间的部位总是感觉很痒,觉得像被蚊子叮了似的。她禁不住用手去挠,皮肤就鼓出一小块来了,低下头去看,果然是皮肤有一点凸起,奇怪的是,形状特别规则完整,有点像南瓜子,就是个儿没有那么大,很小巧清晰。稍加联想,又觉得有点像梅花花瓣。
开始她也没介意,以为偶然罢了。后来胸口天天发痒,就像有蚊虫叮。接着她又发现,原来那薄薄的凸起的梅花瓣,不但没消失,在它旁边,右下方靠内的地方紧挨着,又界限分明地长出了完全相同的另一片,同样是花瓣尖窄的部位向内,宽圆的部分朝外,也就是说,现在她有了两片花瓣。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又接连长处了第三、第四和第五片花瓣,它们围成一个圆,合起来看就像一朵梅花……
在跟我说的过程中,她撩起自己的衣服,在她乳罩下面对应胸口的地方,我真的看到了由皮肤凸起形成的五朵肉色花瓣,它们正好组成一朵梅花的图案!
这“梅花”,绝不像蚊子叮咬的疙瘩那么坑洼和难看,它是高出皮肤的,但完美平展又健康。而且在这五朵花瓣中,隐约又出现了圆圆的珠子似的花芯,她轻轻挠了几下,这花芯就越发明显了……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看到的这一切,它超出了我的理解力。可是眼见为实,接受起来却并不困难。哪怕你曾经无比顽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比我们知道的、比我们想像的都要神奇。
我惊得闭不上嘴,不知道怎样对她说。这应当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好事,或者是对她的某种奖赏吧。毕竟成为一个“神童”的母亲,不是任何人随意就可以做到的,她或许有她独特之处,才有这种造化和殊荣吧。
可是人生通常并不完美。她终于跟我谈到了她的丈夫。她丈夫是个公交车司机。当初相亲的时候,她并无热情,28岁的年纪,让她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或者有这样的因素。
前后只见了五六次面,甚至连男人的容貌都没来得及记牢,仅仅在相处三个月后,她和他,还有双方家长,就决定举办婚礼。这确实是有点太快了,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婚后一年,孩子出生了。他做为父亲,也是很以孩子为荣,但却从不知道应当如何正确地去爱。更多的时候,他是个传统的丈夫和父亲,在一帮同事面前,总爱摆自己的威风和面子。要知道面子毕竟是很低端的东西,跟尊严完全是两回事,面子都是畸形的,有时候,为了面子,是可以不要脸和放弃尊严的。而且,常常为了他所谓的面子,他的老婆和孩子,反而要承受不必要的折磨和屈辱来配合他。可这一点,无论如何超越了他的理解范畴,让她和孩子难以接受。
但他完全意识不到,哪怕是在家庭内部,他的意志,也不应凌驾于妻儿之上。但他那大男子主义的作风,还有粗俗无比的语言,以及毫无境界的心灵,让渴望着脱俗的她和一尘不染的孩子蒙羞。她尤其不能容忍丈夫随意的、脱口而出的骂人话,她不想让孩子从自己的父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脏话。但这一点就做不到。也仅仅是这一点,也足够成为她和他离婚的理由了,而她确信,孩子是必然愿意跟她生活在一起的。
丈夫也不傻,很清楚离婚后,自己是一定要再婚的,带着一个男孩在身边,也多少会增加难度。就让他跟他妈妈过去好了,无论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儿子,这是扯不断的血缘联系,也是法律早就写明了的。
只是当时一切都在办理之中,对于两边的家长尚未挑明。相信孩子知道了,也会理解这一切。江雪对这一点并不担心。
“我怎么感觉我的婚姻早该结束,却拖延了太久呢?现在我忽然感到,孩子一出生,我就应该让他离开,他对我们没有意义。”
“不是吧?他毕竟是你孩子的父亲,他有他存在的价值和必要。”
“或许如此,而实际上似乎不是。他担当不起一个父亲的角色,更奢谈儿子的榜样。他对孩子的感情,与我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
“我也说不清楚,”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不瞒你说,有时候我真怀疑过他是不是孩子的父亲,不过我清楚我没接触过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但我就是感觉——他——不像我孩子的父亲。我的孩子,根本就是天神的赐予!”
她终于这么说了,我不吃惊,还有点理解和赞同。或者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赐予……
后来,头发做完了,我也离开了,可惜我没能记下她的电话号码,等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去的时候,那里换了其他的工作人员,对她及她的一切一无所知,我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心里一直很遗憾。
现在这事过去了快十年,她的孩子也长成大人了。相信她们娘俩一定过得很好,要是能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就好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时间过得越久,越让我回味。我们生活的世界,不那么简单。这么想的时候,便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
一个人,无论是幸福也罢,痛苦也罢;成功也罢,失败也罢:富有也罢,贫穷也罢;顺利也罢,挫折也罢……都会过去的,都可以一笑置之。从容一点,才是真理。因为我们过于遵从内心的固执,忘了还应当去遵从一些自然的法则和暗示,所以才会活得如此混沌和贪吝。
我们的生活,绝不止眼前所看到的和得到的一切。而是比这更丰富,更神秘,也更值得爱!
权且这样去想吧:你来到这世界,是带有使命的。使命有大有小,却不分高低贵贱,它们一样的伟大,或者一样的必不可少!
活着,一定要对得起自己!否则,其他的义务无从谈起。珍惜有缘分的人或物,祝福和放弃那没有缘分的物或人。
只是你从没有想过,以前,你是否对自己了解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