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活，只有三年，今年的秋天已经是初二了。

李老师曾经用三句话就概括了三年：去年九月，师生相见甚欢；今年九月，我们两看生厌；明年九月，咱们一拍两散。

大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嘿嘿地笑了，这么漫长的日子，这么辛苦的初中，如果一拍两散的日子来了，该多好呀。

今天是英语课。

花花老师又在催听写了：“小朋友们，Are you read？？”

讲台底下一听到花花老师这句“你是瓜的（拼着di）？”，就伸长脖子，挺出前胸，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啊啊”地叫唤起来，这种叫唤的声音由一处传播至教室的各个角落，大有民意不可违的意思。

“啊什么啊？生命不息，听写不止!”花花老师笑起来，加重了语气。“把本子拿到！”

花花老师向来雷厉风行，在她的雷霆手段之下，从来没有漏网之鱼，雷霆手段一过，寸草不生。

花花老师来到吴发桌子前，吴发还在睡觉，头发乱蓬蓬的，厚嘴唇被手挤成“U”型，鼻孔里还冒出两个亮亮的泡泡，杨团听到花花老师喊吴发，他就笑得不能自持笑，因为他听见了吴发的细细鼾声。

“吴发！”花花老师提高音量喊，“和尚，你昨晚上又吃斋啦？”同学们笑声一片，杨团赶紧把吴发推醒了。

吴发睡眼朦胧的起来，揩了眼睛，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了听写本，这个本子轻飘飘的，估计也只有四五页了，因为他写一回，撕一回，撕一回，就被花花老师请到办公室去补一回。不管补多少回，吴发都是如此，做哪科作业都是写，英语还好写一些，毕竟抄单词的时候还可以同时抓两支笔，写一遍就会复制一遍，怕什么怕呢。读书是业余爱好，想爱就爱，不爱就不爱，自由得很。今天吴发有些不舒服，那就不爱了。

杨团拿出自己的本子，他的听写本已经很厚了，因为不过关的次数多，都抄了很多了。他看了吴发一眼，拿起了笔，心理想着：哎，今天鬼门关过不到了。以前还有点惶恐，现在看到同桌吴发，好像有了办法。

同学们都知道花花老师的脾气，不满的时候可以叫唤一下，但不可以挑战她的底线，否则，有你好果子吃。于是，大家还是很快就静了下来。

解瑞就从来不闹，就像她的妈妈每天按时无怨无悔扫大街一样。他总是有条不紊地完成各科作业，他的作业常常都是班里的范本。英语单词听写，于他而言，小菜一碟，花花老师总喜欢说他是班里的“YYDS”（网络用语，意思是永远的神）。既然是YYDS，同学们都放弃追逐他了。因为神，是追不住的。

丁一和兰芯在众人叫唤的时候，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做声了，在同学们嚎叫这个时间，他俩都又把今天听写的这二十个单词背了一遍。他们可不愿意留下听写，他们要一起回家。

“Are you read？”花花老师再问了一遍。

底下没声音了。

吴发心想：“你才是瓜的？天天都说我是瓜的。”

花花老师都听写了好几个了，吴发咬着笔，看着窗外，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本子上一根火柴棍都没有。杨团的蚯蚓摆不出，只零星地放了几根干瘪的蚯蚓尸体上去。

吴发在花花老师走着念单词的时候，他拿出嘴里的笔，偷偷地拿出两块磁铁玩起来。他先把磁铁放在笔帽上玩弄，然后又放在嘴巴周围转圈圈，吴发的目光始终看着窗外。

杨团手肘碰了一下吴发，手指敲了敲本子。吴发会意，把本子翻看第二页，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团，杨团默不作声。杨团很矛盾，曾经自己刚来时，是一个很要强的学生，什么都想奔上游，考了几次下来，杨团很是灰心丧气，但想到老家还在种地的爷爷，想到在工地搬砖的爸爸，他又咬牙坚持，但是这个英语单词，就像一个难缠的鬼，都几乎要把他勒窒息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学霸都默不作声看着本子，万国目光游离，但偶尔要去看看丁一和兰芯再干什么。蒋欢闭住了嘴巴，只是眼睛还不安分，今天偷偷画了点淡妆，有点担心被花花老师看出来，怕她会去给李老师告状，于是总是不由自主去抿嘴唇。

教室里很安静，静得只听见学霸在本子上写字的声音。

突然，杨团哈哈大笑一声，然后是一连串的哈哈声，那笑声是大家从来没听过的，就像长江溃堤一般热烈而奔放，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撕破了教室的宁静和严肃。

全班同学马上投来注视的目光，一片疑惑，愣愣地看着杨团。花花老师停止听写，正准备把杨团拎出来批评一顿。只见吴发缓缓站起身来，头微微仰起，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杨团抱着肚子使劲克制住笑，解释道：“花......花老师，吴发......鼻子......鼻子里进了两块磁铁。”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雷，在这平静的水池里惊起万丈水花。

杨团继续说：“他把磁铁放在嘴边玩耍，在吸鼻涕的时候，磁铁就溜进去了。”

这场水花更大了，大得铺天盖地，他们都抱着肚子前仰后合。认真的解瑞抿着放下了笔，丁一和兰芯笑趴在桌上，万国和蒋欢笑得把桌子捶得啪啪响。花花老师拿着书，笑得也收不住了，她都忘记了骂人，问道：“两块？怎么进了两块？我看看，帮你弄出来。”

花花老师放下书，走过去，掰着鼻头看，哪里还看得到，黑黢黢的两个小洞洞，只留出些清黄的鼻涕，有些都被吴发揩在了嘴角。

花花老师虽然还是忍不住笑，但她感觉到这是重大安全问题，马上吩咐：“快去找李老师，杨团去请！快些！”杨团放下笔，撒腿就跑了。“傻儿哦，把你同桌带到噻！”花花老师补充喊道。

吴发仰着头，这朵野菊花终于不动了。大家看着吴发离开教室的背影，笑声一浪接一浪。这一堂英语课，每个人的肚子里都像有个玩具，被吴发上了发条，停不下来，经常听到笑声小声地传来。

李老师正在办公室低头看班务本，这个本子就像长在她手上一样。杨团把吴发带到办公室，一边笑一边把事情讲完。李老师瞬间也笑了，办公室里的人都笑了。笑过之后，李老师是生气，这样的恶作剧就让都搞得出来，关键是不搞别人搞自己。生气之后，李老师又有点可怜吴发。联系家长，事情紧急，等不得的，再说，吴发的爸爸，李老师至今没有见过，吴发就像长在这个南川学校的瓜，没熟是不会走的，而现在，这个瓜归李老师看护，不准有任何损伤。李老师当机立断，就带着吴发去最近的医院去了。

一路上，李老师看着惊恐的吴发，不断安慰他：“不要担心，你不要乱动，医生很快就会取出来的？”

吴发默不作声，李老师很难见到他这么安静过。心想，上课这样安静该多好。

“你爸爸在哪里工作？”

“成都。”

“你每周都回成都吗？”

“偶尔，大多数时候都在南川。”

“谁照顾你呢？”

“我自己。”

李老师没说话了，这个孩子从读住校起，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在小学时候，还有个上门服务的煮饭阿姨，现在煮饭阿姨的钱，爸爸也给省了。这哪里是留守儿童，在李老师眼里，分明就是一个孤儿。

“李老师，医生取磁铁痛不痛?”吴发的惊恐少了些，主动找李老师问话。

李老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吴发，针对这件事，生气的情绪又来了，用吓唬的语气说道：“痛，怎么不痛，还要打麻药，还要输液消炎。”

“啊......”吴发又不做声了。

“你那第二块磁铁怎么进鼻孔的？”李老师忍不住问了。

“第一块在鼻孔里卡住了，我想用第二块在另一边去吸出来，结果也滑进去了。”吴发委屈的说道。

“你个大聪明！”李老师也没忍住，当着吴发的面笑了出来。吴发看着李老师，还是觉得那么亲切。

还好，磁铁还是很容易就取出来了，花了百多块钱。吴发的爸爸通过微信把账转给了李老师，李老师想借此机会见见吴发的爸爸，但还是没见着，他说他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