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算上今年,我认识小赵有小十年了。

最近总是时有时无的想起从前的事。有人说,人总在向前走的过程中不断追忆怀念从前。我想也是——少年时代尽管青涩,尽管脸上写满了书生意气,但应该理所当然的正视它,坦然摆好起步的姿势,因为所有的故事,在开头的时候最该被珍惜。

我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是爸妈单位分的房,一个单位的同事们住在一个单元楼里,别提有多尴尬了。

好在一个单元里同龄的孩子不多,就我和小赵两个,没认识之前,我还在心里暗暗较劲过,像小赵那种长的好看的女孩子,成绩一定不会太好。

我小时候的头发那真叫一个短啊,我妈帮我剪的,她的观念就是小孩子如果留长发就会吸收很多长身体的营养所以会变傻,一定要把头发剪得短短的才会聪明,当然事实也证明,她是错的。

小赵的头发很长,而且是有一点像混血儿样的棕黄,每次看都觉得像洋娃娃一样。眼睛也大,忽闪忽闪的眨着望向你的时候,像毛茸茸的宠物,忍不住垂头递颗糖。

少年时不懂事,大概往往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小赵偏偏倒和我亲近,自习下课总邀我一起回家,在大院里的草坪上捕蝴蝶放风筝也从没忘记叫上我,有时我甚至感觉受宠若惊。她成绩不错,长得漂亮又爱笑爱闹,深受男同学的喜欢。

那时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上课从不迟到,作业认真完成,老师给的批注都恨不得誊抄三遍。小赵呢,是个聪明的坏学生,迟到是常事,上课睡觉作业不做也没少挨她父母的板子。但才气这种东西,没有的人装不出来,有的人想藏也藏不住。

期末考试的时候班里石破天惊的出了个数学满分,一问是谁,小赵。

听说批试卷时数学老师的眼镜腿像折了一样重重跌落,眼睛瞪得老大。回家以后我妈问我数学考了多少分的时候我撒谎说卷子还没发下来,其实是被我悄悄藏进了桌肚里。好在小赵的爸妈和她一样谦逊,从没在街坊邻居面前炫耀过满分神童的故事——后来想想依她的个性,大概是考了满分也压根没告诉爸妈。

而友情这件事到来的十分的奇怪,山河表里,莫名其妙。

我们因为家住的近就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一来二去的竟成了习惯。小赵一有什么新发现都会扯着嗓子从教室一头喊到另一头,生怕我听不到。比如,今天小食堂的茄子特别油,比如,明天我们一起把早操翘掉,还比如,晚上要去我家和我一起做饭吃。

每次听到我都是懵一下然后马上点点头,生怕别人把目光和注意力投放在我身上。但时间长了,班上的同学似是默契十足,都自然的把我和小赵捆绑成了举世无双绝代双骄式的朋友。男孩子的示好礼物,女孩子的悄悄话,一齐向我涌来,一时间我还真适应不了。

小赵笑着替我解围说,“别打扰她,有什么好事直接冲着我来吧!”

就这么过了三年,快到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商量着一起出去春游。班主任固执的坚持必须要四到五个人一组一起,我本来就是懒性子,加上小赵当时不在学校里,我也便没有张罗。等她回来,发现组已经分好了。其他的都满了,有两个组都是差一个名额到四个人。

我抱着随便哪个组都行的态度想看之后会如何,结果两个组的人都争着要小赵不想带上我即便再加上一个小赵也只是四个人而已。

奈何我自己是个不在意这些事情的人,心里没有赌气,也没有难过,其实非常平和,我说,“没关系,我不去就是了。”

结果小赵回来以后听说了这件事,二话没说就拒绝了两组人的邀请,铁了心的要和我一起留在学校里。我劝她说你没必要这样,留在学校就是打扫卫生,人家邀请你就去啊我横竖是无所谓的。我记得当时她摇着头笑笑说了句话,那时她正在读圣经,我们教室窗外是一片充溢着水汽的竹林,不停摇着,空气里是湿漉漉的绿意,她笑着说经上有一句话她很喜欢,更想送给我:“我默然爱你。”

结果最后我们就真的在学校打扫了一上午的卫生,下午的时候实在犯懒,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的溜进了鼓号队的排练室,捣鼓完小号又捶捶大鼓,因为校园里剩下的人不多,只听得见老旧玻璃门被大风刮得呼扇呼扇的声音,外面零星有人拿大号竹叶扫帚扫落叶的刷刷声,还有就是,排练房里我们心照不宣的笑声和她不疾不徐的鼓点、我不成曲调的小号声。

我看着阳光从排练室的玻璃窗里悄悄钻进来,这里摸摸,那里嗅嗅,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她整个人像站在蜂蜜罐子般的金黄里笑着,真是光芒万丈。

要是时间一直这么平缓美好就好了,我默默在心里想。

可直到很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所有的快乐时光都是神的恩赐,人生实难。

我们初中毕业后选择了两个不同的学校,我的成绩中等,不上不下,只能去一个离家比较近的私募高中,小赵则一贯代表着全市最高水平,带着许多人的希冀和期盼只身前往了省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她离开之后,我们其实一直保持着联系。也不是一定的每天必聊,以前是但凡谁遇到了点新鲜的事情就发个QQ,后来微信兴起了又用微信,其实就像小时候在教室里她隔着数十张桌子叫我那样,只是现在隔着数十个城市罢了。

我原以为除了年岁的增长,一切都未改变。

因为我们都没有刻意的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对世界产生更多的爱和更多的恨,一切都能量守恒。

直到高考的那年,走出考场的第一时刻,我用一部借来的手机呼出小赵的电话,却一直显示忙音。可我们之前明明约定好,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这个所谓人生中必经的一个坎,我们都平安的度过了。

回到家以后我还是放心不下,连发了无数条短信给她,却仍旧没有收到任何音讯。无奈之下那天晚上我偷偷的以出门一趟为由顺走了妈妈的手机,拨给了小赵的妈妈。

平素里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端庄娴静的赵妈妈,声音里明显有急促的哭腔。断断续续的回答里,我勉强拼出了答案。高考第二天的上午,考小赵一贯最擅长的理科综合,但那年的理科综合格外的难,她写的很急,但直到铃声响起也没能答完整张试卷。偏偏监考也是个年轻老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铃响之后要沿着座位顺序将所有考生的试卷都收了之后才能准许离席。

老师只交代大家把试卷和答题卡留在自己桌上就可以离开,于是一瞬间大家都哗啦啦的起身收拾东西离开,小赵恍惚之间却只把答题卡留在了桌上,试卷却夹带着文具一起带出了考场。

不到规定的时间考点的大门仍是关闭的,大家都挤挤团团的聚在大门口,大声的聊着天,聊着最难熬的一科已经过去,只剩下下午的一科完成就可以解放。

直到所有教室里的广播突然大面积响起,广播里重复的播着寻找xx考场xx座位考生赵xx的时候,她都还没缓过神,整个过程都是茫然的,班里的同学把她拽着辗转找到了班主任,班主任带着她把卷子交到总监督室,带着她向主考官求情,极力的说明极力的辩驳,整个过程里,她都耷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处理结果出来,“这门成绩只能作废。”我仿佛能想到高高瘦瘦的她垂着手像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站在老师的旁边,平时的锐意和洒脱这一刻踪迹全无,嗫嚅着开口再次陈述整件事但也于事无补。

下午的最后一门考试她也没有参加,因为没有了这理科综合的300分,剩下的分数再高也不足以让她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了。初中毕业时我们曾约定,要在两个通了高铁动车的城市上大学,因为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可是后来啊,她远赴异国,我来到离家乡不远也不近的成都。

那天在挂断赵妈妈的电话之后,我没有继续焦急的想找到小赵,因为我知道,我应该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她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一天。

只是这一天我等了整整三个半月。

听筒另一边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却仍在尾音中强撑着笑意,“很多事想跟你说,但是你不在我身旁,于是我只好说给别人,但是又觉得没意思,就草草概括,听的人也附和地一震惊一询问,就这样了,其实我怕你担心,我早该打电话给你的。”

“那个时候我整个人其实特别慌乱,但心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大概是我早就预料到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吧。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学语言和准备出国的事,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吗,其实我一直不喜欢理科,我喜欢画画,我想去日本学设计。”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考试,我妈问我时我撒谎说我在小区门口的肯德基坐了一下午。其实我去了学校旁边的公园。那个公园里也有竹林,叶子摇摆的声音和初中时候也没什么两样,我想到你,想到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三年,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是会让人歇斯底里崩溃的,因为你告诉过我,没有什么天意弄人,那不过是各人自找借口,自欺欺人要算在天头上。”

“所以当天晚上我就自己跑去报名了一个从早上七点上课到晚上七点、周末无休的日语进阶速成班,我告诉自己,不论什么原因,犯下的错误都要自己勇敢承担。也许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还难走,也许这之前的十几年对于数学物理的执着付出都将被自己白白抛弃,但我不后悔。”

听到的时候我轻轻的握紧了电话的后盖,仿佛觉得这股劲儿能透过长长远远的电磁波通到她的手中。没有沉重的告别,没有悲伤的渲染,没有凄凉的悲愤,说话时尾音还是上扬着,这大概才是我认识的小赵。

时间没有磨去也永远不能磨去的,是我们对生活的敬意和永远向上的决心。这人生中许多事也正是由着略带遗憾的心情,才更加深了快活的真实性。

我告别家人独自乘飞机前往大学时,她在语言学校里聚精会神的上着课。

我翘课在宿舍里抱着手机煲电视剧百无聊赖时,她在家里的阳台上听着日语广播录音大声的念着片假名平假名。

我在周末的早晨赖床到将近正午才醒时,她在自己房中一笔一笔的画着粉彩,画纸上斑斓的,是一幅幅浪漫主义的竹林、乡村、朝霞。

那也将是她今后闪耀的人生吧,因为一个人如果能够对明天生出万丈豪情,披荆斩棘也不退却,这勇气一定不是出于名利或欲望,那是因为心中的指引,总能照射出一道光。

到如今,我大三,仍然对未来困惑迷茫,不明白今后会走向何方。而她,早已在日本站稳了脚跟,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朋友圈的动态永远更新的很迟, 因为忙着跟着老师在设计室实习、忙着画校内杂志约稿的画,忙着和一个帅气的意大利留学生小伙谈恋爱。

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说那时如果她没有糊涂的把考卷带出考场她的人生才会变得更好呢?

亲爱的小赵,这旅途还很长,我盼望着,能和你一样枝繁叶茂的生活,似摇曳竹林,喜乐如常,悲悯适度,正如你从神奈川寄给我的明信片上用非常漂亮的小楷写的那句话。

“与君同往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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