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得来颇为不易。
其实,我是不太读口述史的。时下的口述史,大多唠叨而琐碎,过于纠缠细枝末节,读后总让人不喜。不过,何老的《上学记》倒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貌似漫不经心,字里行间却折射出一种真挚、坚实的对历史的道德感和评判立场。
何先生的这部“个人史”,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并不是他笔下众多历史人物的“真面目”,而是他思维的跳跃性及对众多历史事件多向度的评述。对于传统历史学家来说,历史是重大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和政治角力,所有的经历都可以被简化为历史;对于平民百姓,历史却是个人记忆深处的细节、情感和叹息。对何老来说,历史是这两者的融合。他没有把自己当作历史下的个人,而是生活在历史中的人。所以,我们读《上学记》,看到的便是一个自由的人,他记忆中的山河岁月。
《上学记》里提到西南联大的老先生吴之椿曾经写过的一段话:人类的关系有一种是权威的关系,一种是圣洁的关系。比如政治上的权威的关系,你是我的下属,你就得服从,可是夫妻间就是纯粹的圣洁的关系,夫妻双方是平等的,并不是说一方命令你什么你就得听他的。吴先生说:“可惜中国人的事情权威的成分多,而圣洁的观念少。”这话于我心有戚戚焉。我们就是太习惯于匍匐于权威脚下,进而把圣洁的关系也权威化了。
在谈到读书的话题时,何先生说,“读书不一定非要有个目的,而且最好没有任何目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读书本身带来内心的满足,好比一次精神上的漫游,在别人看来,游山玩水跑了一天,什么价值都没有,但对我来说,过程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那是不能用功利标准来衡量的。”这话让人振聋发聩。在灵魂的曾经沧海之后,阅读能给人带来的不只是思想上的启迪和共鸣,更多是对自我的一种认同和塑造。不过,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又有多少人能抛却功利为了塑造自己的精神世界而读书呢?
“幸福”是人们永恒的追求目标。何先生在书中也不止一次地谈到这个话题,对于幸福的追问,可能是个人言人殊的话题。不过,所谓“散漫、不上进”的何先生立意显然更为高远。他说,“幸福是圣洁,是日高日远的觉悟,是不断地拷问与扬弃。”
在书的最末,本书的撰稿者文靖先生提到,另有一部《上班记》,尊重何先生的意见,暂不发表。这不免让我等充满期待,我们渴望搬个马扎,尽早坐到何先生的膝下,听他如邻家爷爷那样唠唠嗑……我想,那该是怎样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