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不远处有条河,母亲经常告诉我们不准靠近,由于河水很深。那时我们对于这片河水很是好奇,但从来没有敢过去。偶尔父亲累了,会带着自己到那儿洗洗澡。
河水很深,我不敢下水,父亲说没事,抱着我到了水里,那一刻一种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我胆子小,不敢动,站在旁边看着父亲望着我笑。
父亲说一定要不停的动,不然会有蚂蟥爬到身上的。我一听说有蚂蟥,赶紧爬上岸来,那玩意不好,听说吸血,我可受不了,一股烟跑回家和母亲说了。晚饭母亲把父亲唠叨了很久,孩子小,不能让去河边,你倒好,拉着非要往河里玩。
父亲光笑,端着饭碗蹲在堂屋门口,任凭母亲说,他就吃着碗里的饭菜,大口的啃着馒头。母亲无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有时自己也在偷偷的笑,仿佛打胜了一场仗,而父亲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输过。
有一天晚上父亲带着我和大哥,拿着手电筒又来到了河畔旁。那是夏天,昆虫到处叫,也说不上名字来。河畔旁一排老柳树,不知有多少岁数,听父亲说他儿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至少有几十年了。他似乎还要说什么,不过眼前一条黄鳝打断了他。
柳树儿各种姿态,有的弯着腰,有的笔直,还有的一半身子在岸边,一半悬空在河里。树干很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每年清明老家习俗门口插柳枝,我们都会跑到河畔旁取柳条儿。
“东子,快点拿口袋过来。”父亲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披着月色赶紧走了过去。原来今天晚上出来,父亲是为了抓黄鳝,他和大哥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一点一点的在河畔旁移动着。
黄鳝喜欢在岸边休息,岸边到处都有很多的洞口。晚上它们喜欢出来觅食,父亲和大哥就趁着此时去抓,听说它遇到光线也就不动了。我不敢碰,因为有点像蛇,我最害怕蛇。
没过一会儿大哥抓到一条,让我那口袋过去,我直接把口袋扔给他,自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父亲怎么抓这玩意,搞不明白。此刻蛙声一片,天空上不知何时挂了一轮明月。
那时我记得正在学习《猴子捞月》,我顾不得看父亲他们抓黄鳝,自己看着水里的月亮,随着父亲不停的抓,波光粼粼,大大的月亮在水中若隐若现,好不惬意。
这样的日子有时会持续到半夜,父亲带着我们回来,口袋里装了不少黄鳝,每次回来母亲知道了就开始抱怨父亲,不该让孩子靠近河畔。父亲笑着说以后改,可是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黄鳝带回来放在大盆里,次日母亲开始为我们烧美味可口的黄鳝饭。
她做的是红烧黄鳝,我以为泥土里东西不好吃,谁知吃了一口才发现味道极美,父亲看着我端着盘子狼吞虎咽,就和母亲说:“你看,东子多喜欢吃,过几天还去抓,多抓一些。”母亲不再说话,转身忙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村子里有些人家开始合计打听柳树的主意,父亲开始和他们商量,其实这些柳树虽然值钱,但是日子已经很久了,父亲希望不要为了所谓的钱去砍掉它们。村子里的几户乡亲没听,找来了卖树师傅。父亲竟然和乡亲打了一架,母亲听说了赶紧跑过去,只见父亲被几个乡亲来回踢着。
他身板小,也瘦瘦的,哪里有力气打架呢?往日里干农家活都要休息一会儿才行,如今打架确实不是他强项。乡亲见到母亲来了,就停了下来。父亲躺在地上抱着头呻吟着,母亲嚎啕大哭,指责他们的不是,回头也指责父亲多管闲事。那天砍树师傅回去了,乡亲们也回去了。一排柳树暂时幸运的留了下来,但却命运渺茫。
父亲住院住了三天,脸上全都是伤口,母亲陪着身旁舍不得离开。那时我还抱怨放学回来没有人做饭,到了医院却发现母亲端着碗一点一点的给父亲吃饭,嘴角受伤,不能吃东西,生怕感染。母亲就买了小米粥,小心翼翼的送到父亲嘴边。
自己不再唠叨,而是到了父亲身旁坐下,也不说话。母亲说着:“以后不要管闲事了,树又不是咱的,人家想干啥干啥,咱们干什么呢?也许你觉得树时间长了,可是那又怎样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要生活,生活就要花钱,没钱肯定和我们一样,到处想辙,以后不要这样了。”
父亲不说话,但是从他眼神中我明白他依然心里不甘心,一排柳树年代久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栽的,不知是谁栽的,未曾想父亲一提到它们就会激动,仿佛是自己最大的事情。
后来过了半年,乡亲带着人过来砍树,父亲听说后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到了家柳树已经砍掉两棵了,他嘴里骂着,上前阻挡。乡亲过来又准备打父亲,母亲在家,赶紧跑过去拉着父亲:“他爹,不要管闲事了。”
父亲听不得母亲的话,执意要过去打砍树师傅,师傅见状停了下来。几个乡亲围了过来:“怎么了,又想闹事不成?”
“你们讲,这一排树多少钱?”
“哎呦喂,想买树啊,可以,一棵10块钱,现在还有9棵,咱们又是乡里乡亲,让你5块,85块钱,现钱,不打条哦。给钱就不砍树。”
父亲答应了,转身回去找邻居大伯借钱去,母亲跟在后面阻挠着,那时工钱一天也才6块钱,这可是要了大半个月的工钱。父亲不管,径直走到了大伯家,说明了来意,母亲喊着不让借,不过大伯和父亲关系好,回屋拿了钱给父亲。父亲高兴的把钱揣兜里就往外走,母亲站在路上无奈的看着,她知道父亲的脾气,认定的事谁也管不了。
钱给了,柳树留下了。父亲回来就笑着,母亲唠叨他,甚至粗口骂他,他蹲在门口,眯着眼睛抽着烟,傻笑着不说话。
我读四年级家里有了变故,父亲得病离开了我们。他临走的时候和母亲提到了柳树,母亲哭着答应了他好好管理,不用担心的。
可没过多久柳树就被通知砍掉,由于下雨村子里经常积水,村委会决定扩建河道,柳树是保不住了。
砍树的那天母亲买了盘鞭炮,就在河畔旁点燃了。柳树年代久了,一上午都没能砍掉一棵,师傅们却累得满头大汗。母亲什么也没说,就在不远处坐着,风一来,吹乱了她的头发。风还让我看见母亲早已白发苍苍,成了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