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把那垄芫荽起了,再不卖掉就老了。”父亲边抽着烟边对妈妈说。
“爸,明天我去市场卖香菜吧?”
“你自己?怕不行啊!”父亲一副瞧不上我的样子。
“爸,再开学我可就上初中了,一垄香菜也没有多少,又不用带秤。明天天不亮就去地里起香菜,扎好了,两毛钱一把,我保证中午之前就回来,一分钱都不会少的。”我信誓旦旦地说。
妈妈放下手里的擀面杖,走到爸爸和我跟前,眼里闪着光,操着浓浓的家乡话,轻轻地说:“要不,就让孩子试试吧!地里的活咱们也得干到中午。”
“行,卖一把是一把,这是你第一次去市场卖菜,别惹事就行。”父亲终于开了恩,准许我单独去市场卖香菜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早早起床,喝了一碗玉米面糊糊,吃了一个玉米面锅贴,就着咸菜快速结束了早餐。妈妈拿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还装着一杆秤,还有两把小铁铲。我扛着一把铁锹,父亲左侧背着一个大兜子,里面全是种子,右侧背着一壶开水。一手扛着一把镐头,另一手抓着一捆细细的绳子。到了地里天都没有亮。
父亲用小铁铲把香菜连根铲起,母亲就把香菜根上的泥土都抖落干净,我就负责往一起收拢。天亮的时候,开始称重量捆绑香菜,父亲操着秤杆子,母亲在旁边帮忙,我把香菜一把一把用绳子捆扎好,装在了蛇皮袋子里。总共是五十把,蛇皮袋子刚刚装满。父亲把水壶扔给我,我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气,什么也没有说,把蛇皮袋子往肩上一背,朝着市场的方向出发了。
到了市场,太阳刚好探出头来,我找了个角落,旁边是买豆角和辣椒的大爷,看着挺慈祥的。
“呦!小伙子!你是哪个区的啊?”大爷看见我把蛇皮袋子放下,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喘着气,笑着问我。
“胜利区的,最西边!大爷,你是哪个区的?”我不甘示弱地问。
“我啊!哪个区的都不是,我就住在地里!”大爷自豪地回答着。
“山脚下那个棚子就是你家?大爷,你的孩子们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啊?”我知道了,所有菜地里唯一一个把家安在那里的就是这个大爷。我经常在那一带转着玩,所以大爷一说我就知道了。
“孩子们都出去工作了。哎!你这样不行,一会儿香菜就都干巴了,拿出几把放在外面就行了,卖完了再往外面拿,懂了吗?”大爷看见我要把所有的香菜都倒出来,赶快制止了我。这时候稀稀拉拉的人开始围着市场转悠着买东西了。
“豆角——辣椒——新鲜的——”别看大爷跟我说话时挺温和的,吆喝起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马上就有几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大爷开张了,卖掉二斤豆角一斤辣椒。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朝我这里看了看,但他明显不是要买香菜的,所以根本没有在我这里停留,都把眼神伸向了远处的一大堆茄子。
“你得喊啊!不喊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快点喊几声。”大爷看着我失望的眼神,告诉我买菜的方法。
“我喊不出口。”
“唉!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看我的!”大爷用右手捋了一下胡子,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着:“香菜——豆角——辣椒喽——”连着喊了几遍,转过头,用眼角沾着尺码虎(眼屎)的小眼睛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让我跟着他一起喊。
“豆角、辣椒、香菜……”我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都脸红。
“呵!蚊子打喷嚏呢?大声喊!”大爷这时候看见我已经勇敢地说出口了,就是声音太小,语速太快。他开始鼓励我了:“使劲喊,中午之前咱俩要是能把菜都卖完,我请你去棚子里吃炸酱面,肉酱,特别香!”
“豆角——辣……哈哈……”我还没有喊完,就被自己的声音逗笑了,大爷愣了愣,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豆角——辣椒——香菜喽——”我喊完怔怔地看着大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第一次完整的吆喝,居然让我的眼里有了潮湿。
“好样儿的!大爷我看着你小子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果然不一样。行了,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没有问题了。来吧,咱爷俩一起来,让这市场传遍咱爷俩的吆喝声。”大爷微笑着,在我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我终于开张了,一下子就卖掉五把香菜,两个人,一个人买了两把,一个人买了三把。带着香菜味道的几张票子,被我捏成了团,塞进了裤袋里。
“小子,香菜怎么卖啊?”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大早起就光着膀子,趿拉着布鞋,嘴里歪叼着一根烟头。他伸手就拿起一把香菜,在手里颠了颠。
“这是我侄子,他来帮我卖菜,你需要什么菜,问我好了。”大爷看着这个年轻人来者不善,生怕我被他欺负,赶快说我是他侄子,在帮他。那年轻人果然不再看我,把手里的一把香菜扔在菜堆里,转身离开了。
大恩不言谢,我知道大爷替我解了围,所以吆喝声就更大了。
“豆角——辣椒——香菜喽!”
突然,我看到有不少中老年妇女朝我们这里走了过来。灵机一动,喊出了连我都不相信的吆喝声:“辣椒——豆角——芫荽喽,吃面条最好的调味菜喽……”果然“芫荽”这个土的掉渣地叫法吸引了不少人。
“嗯!有味道,来咱俩一起喊……”大爷也看出来了,我把香菜改成芫荽来喊,不但自己又卖掉十几把,连带着大爷的豆角和辣椒也卖出去不少。最后剩下两把了,有个人要全买了,我只收了他两毛钱,给了他一把。看着大爷在收拾,我把一把香菜一分两半,说:“大爷,回去吃面条放进去,特别香,你试试。”
“呦,你小子还知道这个?”
“大爷,不能陪你回去吃炸酱面了。估计我爸妈还在地里忙着呢,回去给他们做顿饭,就做面条,和面我会,擀面也可以,他们吃了肯定会高兴的。等我有时间了,就去山底下那个棚子里找你玩去,行不行大爷?”
“好嘞!这小子,真不赖!”
我和大爷先是一路同行,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到了岔路口。大爷向北走,我恋恋不舍地朝着西面家的方向,两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大爷的背影,才急匆匆赶回了家。已经有了几年做饭经验的我,回到家中看到爸妈果然没有回来,立刻洗把手脸,开始做面条。
过了中午,我的面条才擀好,看到爸妈惊喜的样子,越发的来了劲儿。一家人端着大碗,呼噜呼噜吃着面条。我还不住地给爸妈讲着卖香菜的过程。
“总共卖了四十九把香菜,不到十元钱,都放在柜子上了。剩下了一把没有卖,不是卖不掉啊,给大爷分了一半儿,我留了一半儿。”
“那钱,你爸早就收了起来,收的时候我还看见他数了数。行了,我儿子管用了。这面条儿,芫荽味儿也浓,可真香啊!”妈妈还是操着浓重的家乡话,满脸都是笑模样,开心的样子,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如火的七月,香菜的味道特别浓郁,伴随着吃面条那动听的声音,沁入心脾。时光流逝,岁月荏苒,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是那七月香菜的味道,却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