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刿论战》:只有对话的战争叙事。
孔子编《春秋》,按年月日顺序提纲挈领,很简明,于是后来就有人作“传”来加以注解和补充丰富。当时主要有三家,复姓“公羊”的人传的,就叫《公羊传》,复姓“穀梁”的人传的,就叫《穀梁传》。
现在读的这一节,就是左氏对《春秋》所记载的鲁庄公十年(前684)时的大事所作的一个注解和补充。
从道理上说,齐、鲁两国军队一番恶战是免不了的。这里的战争,好像没有流血的样子,也没有悬念和转危为安。前面一句“可矣”,下决心出击了,下面一句就是“齐师败绩”。这不是太轻松了吗?前面写战争前动员和政治上的调整、落实,花了那么多篇幅都是为战争作准备;可真正到了打仗,却好像还没有开打就赢了。齐国是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曾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国的军队绝不是豆腐渣,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败绩”了呢?
这样的处理,透露出作者的匠心:文章的重点不在战争,也不在战争如何取胜,而在战争为什么取得了胜利。文章的中心不是战争,而是决定这场战争并取得胜利的人。而且也不是这个人的一切,而是这个人的战争理论。
性格塑造属于小说和戏剧的主要目标之一,而在史传和散文中,是不以性格塑造为最高目标的。
《曹刿论战》不仅仅记载了一场战争的胜利,而且借助曹刿之口,揭示了制胜之道。
首先,战胜之道不完全在战争之中,而在战前。要调整、落实政策,以拉拢民心和“神心”(在当时,虔诚地敬神是一种共识)。
其次,在战场上,敌强我弱。是以“蓄气(士气)”为上。这可以说是曹刿的战争心理学。
全文的目的就是讲曹刿的“战争论”,而这个战争论,又是要以战争的胜利来论证的。因而,与战争胜利有关的思想,都留在文章中;而与战争获得胜利无关的非思想性的感性形象,则一概省略。
读者也可以想象,这个人比较果断,指挥若定、旁若无人、稳操胜算,连国君都不太放在眼里。这样的人物,其思想和气质应该是有点不凡的。
一场大战,从固守到反攻胜利,描述的语言中,居然没有一个形容词,全是名词、动词、代词。对国王讲话,就这么干巴巴,唯一可能流露感情的只有一个感叹词:矣。
《左传》的这种写法,曾经得到西方一些受到叙述学熏陶的学者激赏。其中一位把这种写法和西方现代派小说中的叙述潮流,甚至与海明威的电报文件冰山风格联系起来。
作者的目的是让读者感到鲁庄公这个人,虽然不一定很会打仗,但是对正确的意见能够言听计从,用人不疑,终于取得战争的胜利,因此还算是个不错的君主?这一切,都可以从“公将鼓之”“公将驰之”与曹刿的几个“未可”和“可矣”中去分析其中的“微言大义”。
这种非常含蓄的手法,后来就成了史学写作的传统,叫做“春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