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人性不灭——读《冬泳》感

从读完这本书到开始动笔写下这篇读后感，已相隔很长时间，本来并没有写读后感的习惯，但最近在这部小说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总应该总结记录一下。《冬泳》这本小说我读了不下两遍，由于一位同样爱书的朋友S小姐断断续续探讨过好几天，所以费些文字写下一时之感也就理所应当了。
言归正传。《冬泳》最初是在某荐书的短视频里看到的，作者班宇（即坦克手贝吉塔）将自己七篇短篇小说汇成一集，并选最喜爱的《冬泳》一片作为其名。初读之时，我与其他大多数人同样，为其朴素的语言风格、成熟的文字功底及严禁又多变的结构所吸引，但随阅读的推进和思考的深入，这本书带给我的“快感”远不止于此。
作为一本小说集，其七篇小说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即为越冬。现在的冬天，屋里铺着地暖开着空调，穿件单衣还会出汗，出门穿着新买的大厚羽绒服，再没事儿吃个火锅烧烤的“暖暖胃”，快活赛神仙，完全没了严冬的威力。但在东北，尤其是90年代的东北，感觉便完全不同。小说就是以东北下岗潮为背景，讲述了下岗工人在社会、为生活，挣扎。于他们而言，所面临的问题不仅是如何扛过东北的严冬，更要考虑的是怎样度过这一艰难的时刻。越冬，是越过冬天，也是越过社会和现实给他们那些中年人留下的一道冰冷的大坎。
对于小说的背景——下岗潮，起初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认识，后来从网上看到有人回忆那段日子，方有感触。有网友言：一家人父母皆下岗， 除本职工作外又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谋生的手艺，又因为东北国企较多，私企少，再找工作就很困难，在那种背景下更为困难，大年三十，一家四口用光了最后的积蓄，做了一顿不大丰盛的掺着老鼠药的年夜饭，吃完一家人一起上路。又有人言：丈夫在买断工龄后妻子抱怨不停，最终，一次饭后，丈夫慢步走到阳台边，一跃解千愁。据我所知，一般都是从拖发工资开始，先一个月，再两个月、三个月……再到半年、一年，等拖到自己 熬不住了，申请了“买断工龄”，之前的欠款便一笔勾销，十几二十几年的工龄也就几千块钱，少得可怜，采暖费、水电费等一交，几乎所剩无几。对于下岗潮，我无权也不想去过多评判，但我认为，这样大的下岗热潮，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足以引起一场大动荡，而中国工人却用自己的生活替社会扛下了所有。人们总认为，事情很快会好起来的。当然，背后是否有更深层的原因，我不做思考。
由此观之，现实于小说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或是说，小说里“盘锦豹子”的崩溃，“冬泳”中“我”的逃避，“梯形夕阳”中“我”的木讷，“枪墓”中的癫狂与迷茫，不过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下岗工人用双手一次次奋力拥抱生活，而生活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使之倒在地上不能自理。
当初，朋友S问我《枪墓》一篇中所写的三个故事有何关联，又问《梯形夕阳》中“龙”和“乌云”有什么内在意义，我的回答皆不能另其满意。后仔细想来，文章中很多地方我似乎都没有充分理解。于是，我开始了第二遍阅读。
后经阅读和查阅资料，我对文中几个点有了些自己的理解。当然，S的督促为我熬夜翻网页提供了动力，说来这位S朋友也相当可爱，起初不依不饶，让我回家“备备课”，等我备好了课，她却只说有事，将我晾在一边，导致我所一直期待的关于《冬泳》的深刻的交谈一再推迟。
推却玩笑话。首先，对于《梯形夕阳》中的“洪水”，我认为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下岗潮。此篇故事发生在下岗潮初期，经历辉煌后，工厂开始衰败，工人的工资已经开不出，“我”作为领导“周随机”的“得力干将”，被派去收另一个快倒闭的工厂的欠款。而洪水，作为一场灾难，不正好对应着下岗潮的大动荡吗？于“我”自身，也预示着“周随机”和会计小柳携欠款逃走后“我”的生活被洪水冲垮，又在张红丽和李薇之间犹豫不决。对于”乌云“和“龙”，原文有言：
我在看河，从塔吉克斯坦流过来的那条河，水势平顺，藏着隐秘的韵律，梯形夕阳洒在上面，释放出白日里的最后一丝善意与温柔，夜晚就要来了，乌云和龙就要来了。我想的是，沿着河溯流而上直至尽头，在帕米尔高原被冰山回望凝视过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一步一步迈入河中，让刺骨的水依次没过脚踝、大腿、双臂、脖颈乃至发梢的，会是什么样的人；被溢出的洪水卷到半空之中，枕着浮冰、滚木，或者干脆骑在铁板上，从此告别一切过往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文中的“我”，明明看起来刚参加工作，初入社会，但“我”却显得如此的世俗。“我”面对即将到来的下岗潮，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再难，但却不愿去也没法去摆脱这一切，按照小说的话来说，“我”看到了美丽的梯形夕阳，夕阳就在前方，我也知道肯定有人会告别过去、迎接阳光，也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也能去迎接阳光，但悲哀的是，“我想了很长时间，仍旧没有答案。”“而在黑暗里，河水正一点一点漫上来。”
其次，S跟我说《枪墓》里的“我”和刘柳实际上是同一个人，我并不这么认为。此篇小说虚实相生，其结构是全篇最大的亮点之一。在我看来，班宇以故事中的故事巧妙的充实了“我”的经历，同时也因经过改编加工而具有了传奇色彩和艺术色彩。在我看来，“我”是“孙程”，“孙程”也是我。但小说中的三个故事是否有所关联并不重要，刘柳是否是这些事件的见证者也并非重点。关键的是，作者通过“孙程”“孙少军”父子二人的悲惨经历为引导，写出了一个失败作家的无奈，与“肖雯”开了家公司（实际上为一个出租屋），最后却被“合伙人”骗了钱，不知何去何从；而刘柳靠书籍这一精神食粮活着，钱全用来买书，图书一大堆，却根本看不完，现实生活也一团糟，这本身就很畸形，于是，一次漏水导致所有的书被泡了以后，刘柳对生活没了方向。小说结尾写到：
在公路边，我看着客车缓缓开走，刘柳枕在车窗上，呼出均匀的白气，将其遮蔽，愈发不真实，接着便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两个失去了方向的人，该去向何处，估计只有他们自知道。
然而，另一让我较为感兴趣的是小说中提到的《遥远的星辰》一书，是刘柳推荐给“我”看的，由南美作家波拉尼奥所著。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因波拉尼奥赶稿而生，由于时间原因，波拉尼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借鉴了写的另一本叫作《美洲纳粹文学》的书，可以算是对其最后一个故事的扩充。《遥远的星辰》我没有读过，但我大致了解到了里面的故事人物同孙程、孙少军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或许未来某一天，这几本书都会摆在我的书架上。
班宇说，“人在故乡里漂泊”。作为一个地道的东北人，在面对城市的同质化时，他会不会怀念曾经的“工人村”、冰冷的河底、那个苍白色的冷淡的冬季？
我不是班宇，所以我不会知道。但我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一定会的。或许东北的下岗工人会被生活打败，为现实崩溃，但于所有人而言，抗争不止，人性不灭。
前段时间听“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脑海里不是华北平原，而是寒风凛冽的东北大地，是冰冻的冬泳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