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伤寒
嫦娥是老张家唯一的女儿，众人宠爱有加。
平日里嫦娥大大咧咧，偶尔还有点趾高气扬。吃穿用度都得是最好的，眼里也满是自己。这也不怪嫦娥，从小到大她都是在呵护中长大，怎能不特别一些。
虽说如此，嫦娥长得秀气美丽，一头乌黑的长发下，嵌着两只水灵的大眼睛。
回眸时仿佛忧郁大海上漂来的许多花瓣，让无望的人甚是欣喜。
“爸，我现在已经毕业了，可天天在家呆着，太无聊啦，让我去你那什么混凝土公司玩玩呗。”饭桌上嫦娥问起老张。
“就一公司，有啥好玩的。”老张摇摇头说道。
这是老张年轻时下海创的一家公司，现在主营混凝土机械等相关设备的业务，除了买卖混凝土，还有各类挖掘和起重设备，旗下还有几个工厂，专门给装备制造业的龙头公司配送零件，也算是最早一批尝到政策红利的人物。
“那你还天天往那跑，也不陪陪我”嫦娥嘟着小嘴，开始了撒娇。只见她小身板一挪，抓着老张的胳膊，然后斜搭着脑袋，“爸，每天在家好没劲呀，你就让我去呗。”
老张知道拗不过，只得把碗一放，“那去呗，要受不了了，就让李叔送你回来，好嘛。”
“爱你！”说完就亲了下老张，屁颠往楼上卧室跑去，刚爬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对老张说，“爸，你今天这身真帅！”
老张满脸灿烂，“你呀，哈哈。”
嫦娥穿过走廊，回到自己卧室，而后径直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满屋都是光鲜亮丽的各式各样的奢侈品，还有不少限量款的包包和古董香水，有些还是在英国留学时专门找人定制的。
看着眼前这些宝贝，她满眼放光地问道，“今天要让哪个小可爱陪我呢？”
配了好一会，她选了一件中长款的连衣裙，洁白的蕾丝上衣，有着小小的性感妩媚。再搭配上蕾丝领口，与白皙的颈部完美贴合，更衬着她那精致的妆容。连衣裙非常收腰，展现着嫦娥修身的腰部，凸显着她优雅的气质。半透明蕾丝裙摆则透着她曼妙的腿部曲线，可爱中带着一点妩媚。
拿着一款银白色鳄鱼皮制的包包，蹬着与裙摆相近颜色的高跟鞋，嫦娥开心地随老张出门了。
环球中心大厦，这里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周边高楼林立，人群涌动。老张租了十层楼用作自己的公司总部，而他的办公室在最上层，宏伟气派，透过落地窗，老张能轻易地俯瞰整座城市。平时没事的时候，老张便在办公室的隔间里，细细品味自己珍藏的雪茄，放空思绪。
今天阳光明媚，透明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彩色的斑点，透映着这座城市的风情万种，就连空气中都是金钱的味道。
“张总好！”下属们恭敬地打着招呼，眼睛却被迷人的嫦娥牵着走了。路过的地方身后也留下不少骚动，“老板艳福不浅呐”，“身材真带劲”，“这是哪个明星吧，好像在哪见过。”随后讨论又停了下来......
原来，永华跟在后面。
“刘总好！”下属们胆怯地打着招呼，有些怕事的不停使着眼色。
永华是公司其中一位副总，年纪轻轻，也就三十四五。平时做事雷厉风行，很有手段，有着超越他年龄的沉稳。不仅如此，人长得也不赖，不算出众但至少养眼。
虽然身边美女如云，但没一个入的了眼，就连老张介绍过的都没放在心上，也不是永华挑，而是他一门心思全在事业上，根本挪不开身。
“张总，刘副总在外面”传呼机里的声音打断了父女俩的聊天。“进来”，秘书推开门让永华进去，只见嫦娥翘着腿坐在老张的座位上，老张倒是站着。
永华顿了顿，向张总点了点头，“张总...”。
老张示意嫦娥先出去一会，嫦娥只好不情愿地站起来，简单打量了永华，随后往屋外走去。永华仍待在原处，看了一眼嫦娥，便走到老张的办公桌前，递出一份文件。
嫦娥到了外边，漫不经心地问起秘书，“谁呀？”
“小姐，他是咱们公司的刘副总。”
“噢”，嫦娥随口应着，“哪有好玩的？”
“小姐，您第一次来，我给您介绍介绍。”
......
门里面，老张把文件给回了永华。
“这个事我知道，没什么不行”老张给永华示意，“有空你多出去转转。”
“张总，收益周期3年，毛利连10%都不到。”永华不想停下，继续说道，“这等于是送给他们。”
“人家要，你不给嘛？”老张指示着，“你还得想办法做好喽”。
“我明白，只是这个做了，到时候别人都认为我们有问题，不是查他们就是查我们，给大家添麻烦。”在丰满理想的过程中，永华并不想那么冒进，往日里不管多难的事都有所把握，可是这次......
“王局那你绕得开吗？这份情义不管怎么样都得我们先表示。”
“张总，这时候的动静确实有点大。”
老张气歪了脖子，大手一拍，“做不了也得做，干不了滚蛋！”
永华知道今天这事怎么着也不行了，只能先走。
门外的嫦娥和秘书仍在愉快地聊着。
一阵寒风吹过，老张打了个喷嚏。
（二）营卫不和
“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
昼夜变化，潮起潮落，亘古未变。
善恶之间，又有谁能一直牵住自己的思绪，好坏更替，不过毫厘之间。
一年以来，老张苦苦支撑，还是等来了市公安局的执行。去年十月初，王局因涉嫌贪污、受贿，被市监察委员会留置，于今年五月因涉嫌贪污罪、受贿罪被刑事拘留。
老张与几位公司高层因行贿、受贿、挪用资金、侵犯商业秘密等数罪被立案追诉。
商业帝国的倒塌来得猝不及防，老张自始自终都没有想到，尝尽政策甜头的他，最后会倒在终点的红线上。
本想着通过办项目、给好处，来巩固王局这座靠山，却不曾想进了刀山。
为谋取更大效益，老张一直缔结着不同形式的情谊。打点关系，是这么多年来必修的课程。
好比中医上的“望闻问切”，老张善于察言观色，懂得把握不同领导的喜好。
就像他平时说的那样，“女人搞不定的，用钱搞定，钱搞不定的，用权搞定，这几样都搞不定的，搞定他的子女和他身边的人，总之，没有搞不定的。”
嫦娥虽生在张家，却从未接触过公司方面的事，或许是老张对这位独女有着不一样的期待，并不想让她早早看到社会的阴暗。或许，就算是老虎，也会有似水柔情的一面吧。
人如明月，总有两面，正面映照着大地，陪伴了漫漫时间里的变化，寄人以美好、思念。而背面，终究不得一见。
“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不阻止我爸？”嫦娥质问着永华，这位她追了四月有余的爱情搭档，此刻稍显无奈地坐着。
门外零散地聚着几位老员工，看着这场闹剧，他们按计划也将在下个月退出目前的项目部。
“嫦娥，晚点去看看你爸。”永华回避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嫦娥眼神无力地看着这位她爱慕的男人，没有了光芒，只有不堪的现实，和常人无异，空有一副廉价的皮囊。
“这不是我阻止不阻止的问题，而是......”永华的话到了嘴边，为了不摧毁这位简单的姑娘最后的美好，一向骄傲的永华也成了懦夫。
“而是你根本就没想！”嫦娥的眼里露着复杂的情感，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还带着一些鄙夷和失望。
从和永华在一起的那刻起，她懵懂的心早已被俘获，像只可爱的小猫咪，高高在上的同时也露着自己的肚皮。
“刘律师已经在路上了”永华放下手机，起身准备送嫦娥去郊外的看守所。“我们过去吧”永华示意道。
“不用了，这是我的家事。”说完嫦娥便转身出去了，留下永华独自哀叹。
如今，她收起了那份天真可爱，成了风雨中独行的只狼。
夕阳下，永华身后的玻璃反射着点点光驳，窗外的一切一如往常，没有变化。高楼仍旧林立，一束束垂暮的光亮，交织着平淡生活的气息。
河水东流，朝朝夕夕，不曾停止。
铁栏杆后边，老张静静地坐着，双手轻轻搭在一起，眼睛注视着斜下方，脸颊上起了些许皮屑，鬓角多了几撮碎碎的白发，胡子无序地勾刺着。
刘律师简单和看守所的人做了自我介绍，开始了和老张的会见。
在了解了基本的到案和看守所的讯问情况后，刘律师排除了刑讯逼供的可能。
“张总，已经在处理了，这段时间申诉的材料准备得也差不多了，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以往给老张办事的刘律师今日换了一种口吻，没有了之前的笃定，亦没有告知接下来的结果如何。
“叫永华给嫦娥照顾好，尽量别掺合进来。”老张说完又垂下了脑袋，注视着跟前。
......
监狱外，天气阴沉，泥泞的水坑里，散落着一层新的枯叶，四周没有特别多的建筑，树丛间交相掩映着几处低矮的民房。
嫦娥伫立在台阶前，套着长款的秋衣，素麻的面料没有太多明亮的光泽，倒也干净。脸颊上薄薄涂着一点浅色腮红，眉间画着淡淡的眼影，嘴唇涂抹了些茶棕玫瑰色的口红，衬着还算温润的肌肤。
向永华嘱咐了几句后，嫦娥伸手逗弄着他怀里的心洁，蹭了蹭她肥嘟嘟的脸蛋，心洁萌动地笑着。嫦娥向心洁挥了挥手，便踏上了到监狱大门外的台阶。永华抱着心洁一直看向嫦娥，等她回过头来，便轻轻点头示意。
三年的光阴似乎很是短暂，却又变化迅速，老张那昔日热闹的公司总部早已被其他企业替换。以前的雪茄烟火气飘散在不夜的城市上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归于平淡。
台阶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自然，却又像泥沼般困顿着嫦娥。她浑身颤抖着，呼吸开始急促。两只手迅速变得冰冷，似乎整个晚秋的悲凉此时此刻都捆绑在她身上。
在没有母亲的时空里，嫦娥已然孤单脆弱，三年中和老张的见面断断续续，让这位不过是如其他普通女孩一般的人渐渐成长，开始接纳这些不完美。
爱笑的眼睛里，慢慢落入了流过泪的痕迹，虽然没有了之前的光彩，但仍然瞧得见美丽。
嫦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时不时探头望向阴暗的监狱大门。
门，缓缓打开了。
老张穿着一周前嫦娥送去的厚外套，悄悄立在嫦娥面前。
他明显瘦削了不少，褪去了油光，眉毛稀疏了许多，两眼微陷，眼周起了不少皱纹，鬓角已经白衰。
“爸...”嫦娥缓缓走向老张，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老张嘴唇不自然地扭动着，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眉头紧锁，眼里噙着点点泪花。
迟到的拥抱遮住了他空虚的心灵。
当下，他只是一名父亲。
......
“这是一只迷路的小蝌蚪，现在要去找妈妈...”
心洁在爷爷身旁渐渐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