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皮皮，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北方城市的山区大院里，我没见过爸爸，据妈妈说我爸长的很像英女王的狗，像我爸这样身价的狗狗怎么会沦落到乡村，谁也不知道。妈妈比爸爸高的多，也强壮的多，但显然没有爸爸那么讨人喜欢，所以，爸爸很快被人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谁也不知道。虽然妈妈和爸爸的幸福时光只有短短几天，妈妈倒也不十分在意，因为很快我们就出生了。妈妈总说希望我们都长的像爸爸，但我更希望像妈妈，大长腿多酷啊！
（爸爸好像就是长这样子，我的意思是两边的狗狗）
如果按照正常的狗生轨迹，我应该在农村看家护院，在平淡和安逸中了此一生，那也不失为一只狗的完美结局。可是生活偏偏给了我不寻常的经历，还有了些不一般的见识，所以托人记录下来，如果诸君有兴趣有空闲，可以翻翻看看，如果没有兴趣，那也属正常，毕竟不是哪个人都对一只狗的经历有兴趣！
二
故事通常就是这样开始的……
十二月的午后，暖融融的太阳照耀着寂静的村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像是悠缓时空的点缀，在这样的小地方，有时候一天都没什么事，就是发发呆说说话。那时候的我刚刚满月，能睁开眼睛看世界，难得有这样温暖的午后，最适合打盹，我躺在院子中间的水泥空地上，四爪向同侧伸展开，小肚子有规律地起伏。
哦，这是爷爷的院子，对了，我爷爷是一位老人，也是妈妈和我的主人。院子是普通的北方农村民居，不大却规整干净，地面大部分铺了一层水泥，这样即使下雨，也不会糊满泥巴。院子北边是爷爷住的大屋，西边是侧屋，南边是厨房和厕所，东边是院墙，院墙下面有一小片泥土地，搭着葡萄架，秋天的时候结出绿色的葡萄，妈妈说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和妈妈的小窝就在葡萄架下面。出了院子往东走，是一小片篱笆围起来的菜园子，再往东走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很清，爷爷有时会去河边钓鱼，我就跟着到河边去玩。
爷爷给我们的小窝收拾的很舒服，窝的上面覆满了茅草和瓦片，夏天防水冬天保暖，窝里面铺着干草和毛毯，软软的。我很喜欢撕毛毯玩，已经被我撕了个大洞。妈妈生气不让我咬，可是不咬毛毯干吗呢？狗狗的一生就这么无聊。有时候我还会咬自己的尾巴转圈玩，就那么转啊转啊，妈妈在旁边看着我乐。
妈妈是一只忠于职守的狗，胆大心细、警惕谨慎，平时有人来串门，她会“汪汪汪”的大声叫提醒爷爷；假如有人进来想抱我，妈妈都绝不允许，会叫的更大声。有的人会害怕走开，也有的人会凶妈妈，我当然不能容忍，我也有样学样”汪汪“叫，这些人都好奇怪不是吗？我们很生气，你们觉得很好笑？你们身上连毛都没有，只会一个劲披挂外皮，还冻得哆哆嗦嗦，才好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和妈妈的生活简单而安定，村外不远处高低起伏的大山似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大山那边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
三
一天上午，一个黑色的大东西呼啸着停在院门口，嘀嘀嘀嘀，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吓的赶紧跑到妈妈身后，可是妈妈这次却没有叫。
“孩子，别怕，这是爷爷家人来了。你看，这个黑乎乎的大东西叫汽车，人就坐在它的肚子里，它跑的很快，你爸爸那时就是被这种汽车带走的。”
“那它去了哪呢？”
“大山那边吧……”
妈妈的语气有些怅然，我来不及细想，从“大肚子”里下来的人就提着大包小箱进来了，一个小男孩跑在前头，后面一男一女。
“爷爷，爷爷，爷爷！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他居然也叫爷爷。
“哎哟，我的乖孙子来喽！”
“爷爷，你看，我给你带来了最爱吃的……哟，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一条小狗啊，真好玩！”
那个小男孩往我这里看，我也在看他，他手里捏着袋子，里面是长块状的东西，很浓郁的香味，那味道我保证是我这辈子闻过的最诱人的，我循着味儿摇摇晃晃走上前去，结果那小男孩一步跳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他把我从胳肢窝下面一把抄起，抱在胸前，小男孩的手软软的，粉嫩的小脸贴着我，他的眼珠很黑，脸像个大苹果，我舔他的小脸，他咯咯的笑起来，我的小尾巴兴奋的摇来摆去。
“哎呀，小雄，你不嫌脏啊，别被它咬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起来。
“怎么会，小奶狗的牙还没长出来呢，我养的狗不会随便咬人。”
“哎哟，爸，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天儿这么冷！”女人说话语速极快，像蹦豆子一样。
“咳咳，我得出来看看乖孙子啊，难得来一次让我见见，再说我还得出来喂狗呢，跟了我这么些年了，比人有感情，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它们！”
“哎哟，爸，您这话说的……啊，小雄啊，你抱着小狗出去玩吧，小心点哈！”
“我说，你们这趟是干吗来的？这农村不比你们城里，连个暖器都没有，都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们进屋，屋里屋外一样冷！”
“爹，你今年没捯饬你那炉子？”男人终于有机会插上一嘴。
“还倒饬啥啊，年纪大了，整不动煤球了，再说，煤买多了用不了，买少了不合适……”
“还买啥煤啊，爸，我们就是来接你去城里住的，咱这不是要拆迁了吗？我们一听就赶紧来了，咱先搬了家，就没后顾之忧了不是！诶，爸，咱家这么大的院儿，外面还有地，少说能分三套楼房吧？”女人边说边用手比划个三。
爷爷白了女人一眼，“你们消息倒是灵通，可分不了那么多，再说也无所谓了，分的再多我也就睡一张床……”
“对呀，爸，这一个人是用不了三套房，这不还有建设和小雄呢！我早上还跟小雄说，你爷爷这是把你将来结婚娶媳妇的房子都挣下了！”
爷爷没接女人的话，看了男人一眼：“告诉你吧，建设，房子我压根没要！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长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住不惯楼房，你们也不用接我去城里。”
“啊——什么？爸，你疯了吗？”“豆子”蹦的更快了，然后她又小心翼翼，“不是，那啥，那你是只要钱了？”
“钱也是我一个人的钱，人家只分给户口在村里的，建设那户口早移出去了，这谁不知道！”
“哎呀，知道呀，爸，这不是我们找了关系，就是要把建设的户口迁回来嘛，您只要把户口本给我们……”
“没用了，我已经报上去了。”
“您别管了，把户口本给我们就行！”女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建设，是你的户口要迁回来，所以这事我只和你说的着！拆迁的钱那是我的养老费，你们就别打这主意了，以后啊，我也不用你们管，我有了钱自个儿住养老院去。咳，这年头指望谁啊？亲儿子都指望不上，还得靠钱！”
“爸，你这可就太不讲亲情了，你看村里谁不给儿子、孙子置办房子，建设当初上大学、结婚没花你一分钱，他可是你的亲儿子，还有小雄也没花你一分钱，他可是你的亲孙子。”
“你还给我讲亲情，你们一年到头来看我几次，看我老头子没用，恨不能不管我了。现在拆迁了，你们来了，还想要房子要钱，没门！我要是给你们上了户口，那房子变着戏法就成你们的了，到时候，我就成了住你们家了，你们说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别以为你俩那点花花肠子我不知道？”
“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陈建设现在混成这样，全是我们家帮衬着，出钱出力，我们还真不缺这几套房子……
“不缺房子你们还要什么，我就一孤老头子，没钱没势，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后你们别来看我，我也不去你们那儿，在这假模假样演戏给谁看！”
“怎么就互不相欠，这些钱可有建设的一半，他有继承权的……”
男人从后面拉了女人一把。
“爹，我还能不给你养老吗？你说这些，让村里人笑话！”
“哟，建设啊，这么些年了，我让村里人笑话的还少吗？我是白养儿子了，娶了媳妇忘了爹，哎哟，你那早死的娘在天上看着呢，我要哭你娘去……”
“哎呀呀呀，爹，你可别这样啊，你这是置儿子不仁不义呢！咱先不说这些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走走，屋里去，给你带了好些吃的，我也该给我娘上上坟。”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走走走，进去，来日方长！”男人拉扯女人胳膊一把。
妈妈默默地趴在在窝前，看着三个人进了大屋。
“爸，我知道你对我们有意见，平时工作忙没空看你，建设心里挂念着呢，让你到城里，你看你也不去……”“豆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啥也不用说了，我早订好了河东村的养老院，那边不拆迁，那边的老人我也认识，都让我过去住！”
“爹，就是河东村吴大娘在自个儿家办的那个养老院？”
“是。”
“哎哟，爸，您可真照顾吴大娘的生意啊，这会直接住过去了，挺好，反正你俩都没了老伴……”
“你瞎说啥呢你！”
四
院子里吵的不亦乐手，我和小雄玩的不亦乐乎，我们在河边玩沙子，在菜园里捉迷藏，我早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总能轻易的找到他，可是我藏起来的时候，小雄就找不到我，我很得意。
“小雄，快回来吃饭了！”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我想起那袋子里的东西，那诱人的香味，扭头就往家跑，小雄三步并两步赶上，一把抱起我直接进了屋。我一眼看到了饭桌上那长块状的东西，褐色的窄条、红色的宽条，在碗里堆着，散发出熟悉的诱人的香味，我伸长脖子，好想咬一口。
“哎呀，脏死了，别让那东西进来，快放回院子里。”
“小雄啊，狗怎么能和人一起吃饭呢！”
“那好吧，可怜的小狗，一会我拿好吃的给你哈！”小雄又贴了贴我的脸。
“快去洗手、洗脸！”
我挣扎出小雄的怀抱，跑到妈妈身下，妈妈可不嫌我脏，亲了我一口，带我到小窝旁边吃饭，碗里早泡好了馒头，我皱皱眉头。第一次不想吃菜汤泡馒头，我等着小雄给我拿好吃的，于是我走到大屋门口蹲下等着，生怕小雄忘了我。
“孩子，不要眼馋那些，妈妈就从来不吃外人给的东西，哎，你不知道，你爸爸当初就是被把子肉给骗走的。”
“把子肉？原来那香香的东西叫把子肉！”
”是，其实就是一块猪肉，黑的一半是瘦肉，黄的一半是肥肉，特别香，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给你吃的，就不要想了。”
听了妈妈的话，我眼巴巴的望着大屋门口，失望极了，我多么想尝尝把子肉啊，那肯定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美味，我难过的哼哼起来……
“皮皮肯定是饿了！”
小雄突然跑出来，手里拿着块肥肉条，我兴奋的迎上去，伸出两只小爪子扒住小雄的裤子，拼命摇尾巴。
“我不爱吃肥肉，我吃了想恶心，就给皮皮吃吧！”
“小雄，你太浪费了，怎么能把这么好的肉给狗吃呢！”说这话的是爷爷，我瞅了他一眼，真是坏我的好事。
小雄还是把肉条丢给我。
我一口叼起来，好滑好腻好嫩的肉啊，入口就像化了一样，我很快吃光了一整条肥肉，嘴里满满都是肉香，伸出舌头舔了又舔嘴巴，意犹未尽……小雄又拿给我一些米饭，那些米饭浸着肉汤味，味道很足，我又风卷残云般的全部吃光。
肚子饱饱了，我才想起来，光顾着自己吃肉，竟然没有跟妈妈一起分享，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悄悄溜进窝里。可能刚刚玩的时间太久，好累好累，带着嘴角的肉香，我进入了梦乡！
五
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梦中听到妈妈疯狂的吠叫，外面也吵吵嚷嚷的，在我的印象中她第一次这么焦躁大声，我吓的缩成一团。
“小雄啊，你要这狗干吗？长的这么丑，就是条土狗嘛！”
“怎么就丑了，肉乎乎的多可爱，爷爷说狗狗爸爸是名犬，很聪明的！”
“是啊，具体什么狗我也忘了，反正见过的人都说很贵，但早让人给偷走了，要不然能卖个好价。大狗一窝生了五只，四只都让人要走了，剩下这只就是给小雄留着玩的！是吧，小雄，以后要常来爷爷家玩！”
“可是爷爷，我想把小狗带回家养，我要和它一块吃饭，一块睡觉！我太喜欢它了！”
“哎哟，爸，这一拆迁，你的狗可怎么办呢？”
“这不就说嘛，以后没地方养狗了，人家养老院又不让带过去。大狗早让收狗的订上了，小狗嘛，不行你就带走吧！本来我还想养一阵的，反正也拆不了那么快！”
“唉唉唉，不行不行，小雄，你还是来这看吧！这东西身上有细菌，抱回去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再说你看大狗多吓人，唉，它好像知道要拿它孩子似的哈！”
“这大狗聪明的很哪，这要不是拆迁，我可不舍得把它给收狗的，跟了我这么些年，比自己儿子还亲！”爷爷边说边白了一眼。
“爷爷，那我也要一只跟我这么好的小狗，你快把大狗牵那边去，把小狗给我抱出来嘛！”
“爸，你看你这么疼小雄，这拆迁加名的事你就同意了吧！你说这人没有长前后眼的，当年谁能知道农村户口这么值钱，早知道不迁走了，是吧，建设！爸，你不管建设，这不还有小雄嘛！”
“我拿着钱养老，也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不是，花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都给小雄。”
“爸，你咋就脑子不转弯，现在的钱啊不如房子值钱，我不是跟你讲了吗，我们前一阵买的那房子都翻了一番了，你现在拿着同样的钱也买不到，这叫什么，通货膨胀。您老要房子才是正理！”
“我看未必，什么东西还能只涨不跌，再说了，没有了地吃什么喝什么，饿了还能啃房子吗？你们有钱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哎呀，这房子就是钱，跟你真是说不通！”
“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养老，我们的钱就是你的钱！”
“哟，这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前年住院，打电话找人都找不着。行了行了，别叨叨了，快带上狗走吧！”
“汪汪汪”，妈妈又一次狂叫起来，我吓的浑身发抖。
“啊——它想咬我！”我听见是小雄的声音。
“狗东西，你想干啥？——反了你了——，还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只听大力的一脚踢在妈妈身上……妈妈惨叫一声，倒在一边。
“汪汪汪”，我冲出去跑到妈妈身边，妈妈的表情很痛苦，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她一定很疼很委屈，我想安慰妈妈，还没等我说出口，爷爷一把抄起我递给小雄。
小雄抱着我向外跑去，妈妈还倒在地上嘤嘤的叫着，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不和小雄玩，不吃他给的把子肉，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小雄抱着我钻进了汽车的肚子里，门一关，好像与世隔绝，再听不到妈妈的声音，我越发害怕起来，身体剧烈的抖着，小雄紧紧的抱着我，摸我的头，叫我不要害怕，可是我想妈妈，我想回去找妈妈。汽车突然轰轰发动起来，我又听到妈妈的狂叫声“汪汪汪汪”，妈妈是在叫我，于是我挣扎着使出吃奶的劲，跳上小雄的肩头。
“叫什么叫，滚一边去，你今天疯了咋滴，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一群白眼狼，把它送走了你就安生了！”爷爷在院子里吼。
“你听听他说的啥话，气死我了，赶紧走吧！”女人在车里催促男人。
“哎，都是因为前年我爹生病住院，我没能赶回来，他记恨我呢！”
“再记恨也不能这么绝情吧！哼，他本来就自私，忘了他当年怎么对你妈的，老财迷，啥钱都要攥自己手里！”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现在谁不爱财，你不爱啊？你不爱你来争这个？”
“我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就知道向着你爹，你爹是太上皇啊？人家太上皇传皇位，你们家呢？一毛不拔！”
前面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我没有心情听，我站在小雄身上，拼命的挠汽车，“汪汪”的叫着，可是一层透明的东西坚固无比。
“行了，别叫了，烦死了，小雄，这狗东西你来负责，别光知道玩！”
“知道！”
爷爷的院子慢慢向后退去，土路上的大树依次后退，越来越远。妈妈，妈妈，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我这是要去哪里？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汽车一个劲的颠簸，晃的我晕头转向，一股味道从胃里往上返，我拼命忍着，堵在喉咙口，可随着汽车猛的一颠，我哇的一口呕吐了出来。
“啊，我要疯了，赶紧把那东西扔出去，停车停车，脏死了，小雄快下去，把狗扔了。”
“不行，它肯定是晕车了，不许欺负我的好朋友！”
“这一趟真糟心，房子没落下，钱没要着，却搞了条狗回来，我都快累成狗了，你们爷俩还联合狗一块欺负我！”女人边说边撅着屁股在车里清理着。
小雄紧紧抱着我，我依偎在小雄胸前，听到他的心跳声。外面清冷的空气让我舒服了一点，我抬起头，看到了平日只能远远眺望的大山，现在近在眼前，大山那么高大，连绵起伏，一眼看不到边，我即将要去大山那边的世界，前路迷茫，想着想着，一阵头痛袭来，大山开始旋转，天空开始旋转，终于坚持不住昏昏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