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的那年秋天我和妈妈(哥哥已经上大学了)跟随父亲离开老家到他工作的镇上团聚在一起了,从那以后,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差不多每隔两三年我们家就要变换一次居住地,离家乡越来越远。当幼年的我跟随父母离开家乡,渐渐驻守于城市生活中,故乡的影像被定格为休止符,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变得模糊了,童年的记忆渐而被久久地遗忘。故乡、童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些词汇于我是没有关联的,我以为这就是生活,生活是需要向前看的……因为这次同学的故事分享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再次把记忆拉回到三、四十年前,去翻开那些封存的纸页与那些真实的经历、真实的情感共处。
成年之前我们家搬家次数太多,算起来我在老家居留的时间最长,10岁前的生活都是在老家度过的,可是那段记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留给我的只有模糊的影像而已,好像可回忆的场景可圈可数。童年是奠定一个人一生性格的基础,我的那个童年到底有多不堪让我这些年如此固执地将它封存起来。曾经我跟同学分享说好像记忆中小时候的画面是模糊的,她很好奇:怎么会一点儿都不记得呢?不是我没有记忆,两岁时去亲戚家串门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这是跟我妈多次求证过的。所谓的“失忆”,是当回忆起那些场景,凸显的都是紧张、害怕和被控制的画面,这些都让我宁愿像个旁观者一样在观看别家孩子的生活。前年的时候,我妈跟我提起过有一次我和同学去山上玩摘野果子吃,回来后家里锁着门,我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等她了好长时间,当她从学校开完会回来后看见我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觉得很心疼。她当时突然很动情地说起这件事,我认为是想唤起我的情感拉近和我的距离,那个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和同学玩的时候挺高兴的,怎么一靠近家门口画风就变了呢,感受到的除了有一个孤零零的、无助的、天黑后害怕的不敢四处走的小女孩外就没有其它的了,所以当时我妈话没说完我迅即说:我不记得了。由此把这场谈话中断了。因为不愿意让痛苦的记忆重现,我选择了逃避、失忆,童年那些美好的画面也一并过滤掉了。
记忆中的美好还是有很多,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和同学一起去军烈属家做好事,给五保户老人家扫了院子后就一哄而散逃了;姥姥对我的夸赞,说我有礼貌两三岁见人来家做客就会主动搬小凳、不贪恋陌生人的东西;爸爸回家后给我买了新皮鞋,天下着雨我穿上后兴奋地屋里屋外地跑……大部分清晰的记忆都是发生在家以外的场所。学校课间休息时和同学在一起玩踢毽子、跳房子、扔沙包、跳皮筋、跳大绳、抓石子等游戏,我都玩得不宜乐乎还很在行,甚至树底下爬来爬去的大蚂蚁被我们看见了也会逮来吸它身体里的汁液,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哪够小孩子玩的,通常都是踩着上课铃声跑回教室。有一阵子我们会贴着墙玩挤人的游戏,被挤出来的人再跑到外侧去继续,那时应该是冬天吧,越用劲挤越觉得暖和。天太热了话一般会找个荫凉地儿吃冰棍,三分钱一根、五分钱两根的冰棍会为了占便宜一下子买两根,如果没找到要好的同学分享,就要在十分钟的时间内把两根冰棍全吃完。放学后和几个同学相约在同学家的过道里一边乘凉一边写作业,那时候已经上四年级了吧,有个低年级的女孩非要跟着我们玩,我们不想带她就往前快步走可是她像个影子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不知怎的惹着了一条大狗冲过来咬我,我很害怕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就在前面狂跑,狗在后面狂追,离家一二百米的距离吧,好歹有惊无险地跑进了家门,想想就后怕。最让我觉得好玩的事情是去供销社买东西,我永远都不会开口叫“阿姨”,和售货员打招呼总得有个称呼吧,会文绉绉地喊一声:同志,我要打一斤酱油。
成年后对植物和自然环境一直怀有深深的热爱,大概全起源于小时候的嘴馋吧,老家村里谁家有杏树、柿树、桑椹树我都记得,我妈说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吵着闹着非要吃酸杏,集市上没卖的不得已她只好去有杏树的那家讨要,家里种了两棵樱桃树只结了3颗樱桃被我吃了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院子挨着墙一溜种的全是花,因为我爸非常喜欢花。印象中我愿意跟着大人去菜园子里去拔菜,像黄瓜、西红柿之类的当时就能尝个鲜。喜欢坐在我家院子里看黄瓜、茄子、西红柿、豆角、辣椒、角瓜由出苗生长到开花、落花到结果,果实一天天长大、成熟,周而复始,感觉生命的成长、轮回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长在地下的土豆、圆葱、大蒜们看不见果实成长时的样子很是着急,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地上的茎叶看作猜想,会催着我妈早点儿拔出来。因为这么关注这些植物们,攒着劲儿从水井里压水浇菜就成了我最愿意帮忙做的事情了。农村环境中的自然气息都是我喜欢的,可以和同学去南山采马齿菜、摘野果子吃;秋天去摘松果交到学校作燃炉取暖的燃料;看大人忙秋收,小孩子也会去凑热闹帮着捡花生、拔地瓜、掰玉米,我家隔马路邻近就是大队晒场,秋忙的时候晚上会拉起电灯,满场子的人都在垒玉米垛、拨玉米、剥花生,非常热闹。
这里写的我家是后来在村西头盖的新房子,只住了不到两年我们就离开了,但是围绕着家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这里了,老宅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后来大人告诉我的。
我出生的头年冬天姥姥到了我家,那时我家还在老宅那边。那年她60岁得了严重的坐骨神经痛没法再在自己家生活了(我爸到处寻医问药后来熬了整整一年的药治好了姥姥的腿),来我家的时候姥姥已经不能下地走路,我出生后她只能在炕上和我玩,农村的炕很高,得有70—100公分吧,担心我会掉到地上,大人会用绳子拴着我,如果我爬得远了快到炕沿,姥姥就会拽下绳子把我拽回来。这件事后来好像姥姥、妈妈都跟我说过,每次听了以后心里会一阵难过,为那个弱小的失去自由的小生命心疼。小时候姥姥看我到3岁,3岁时舅妈要生表弟姥姥便去了舅舅家,那以后从表弟断奶开始每年姥姥都会带着他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每次姥姥和表弟要走之前,他们都会给我糖吃哄着我到别的地方去玩,等我回家后看不见姥姥,就会嚎啕大哭一阵子。我的嚎啕大哭是因为姥姥在的时候我会壮着胆子和我妈顶嘴,她一走我就失去了保护,在妈妈跟前只能乖乖听命于她,一旦不听话又得挨打了。从几岁开始挨打具体我记不太清楚了,应该就是从3岁姥姥走了以后开始的吧,如果姥姥在我断然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不会被我妈那么凶地对待,她把对生活的怨气全撒到自己孩子身上了。每一次挨打时我都会急急地求饶: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个“不敢”的背后是指我“不敢再违背她的意愿,不敢再不听她的话了” ,每次嘴上急急地求饶心里却是非常的不服气。长大后我妈还经常拿小时候挨打的事与我哥做比较(我哥更惨挨的打比我的多,但是他从不求饶),因此我不断的“知错就改、下次再犯”的品性就成了她口中被反复评说的反面典型。
童年留给我最深的印迹就是妈妈的严厉和挨打的痛,那个痛以及衍生出来的感受对我性格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因为得不到我想要的爱,心里生出许多对成人世界的不解,承受了不该那个年龄段承受的秘密,让我过早地把心封闭起来,随着跟从父母不断地搬家、转学,与人相处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从那时起,我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不敢对大人讲,只能放在心里与不断地与自己对话,跟自己纠结;从那时起,我学会把所有的心事、秘密都藏起来不示于人;也是从那时起,我的性格里就种下了既容易妥协于权威规则,内心又会无比倔强、以自己的方式对抗权威两种模式并存的状态。
除了挨打带来的恐惧,晚上我妈去学校办公备课时经常我一个人在家,黑漆漆的窗户也带给我无尽的恐惧。每次都要央求我妈,让我先躺在被窝里面朝墙,让我妈帮我掖好被子等我紧闭上双眼再走,“掖被角”成了与我妈关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敢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成了我妈对我为数不多的表扬之一,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比同龄时的哥哥胆子要大。因为有了小时候独自面对恐惧的经历,以后生活中经历过再多的暗黑我也能学会自疗。
小孩子除了自顾自地玩耍,有时也会受世俗观念的牵引走进去一窥成人世界的秘密。有一年村里有一家的老婆突然病死了。那个女人生了三个女儿常年病怏怏需要男人照顾着,但是村民说是男人在女人药碗里下砒霜把她毒死了,娘家人提供了男人作案的很大嫌疑却没有实证,警察查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证据就不了了之了。女人死后没过多久男人就从外地娶了个小媳妇,村民之所以说是下毒是因为好像女人没死前他俩就认识了,即使小媳妇并不知情是被骗来的,我听到的还是村民对小媳妇的咒骂:破鞋、不要脸,甚至被说成了俩人合谋“下毒”。好像后来小媳妇家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来要把女儿领走,走的那天我们都去了沿街跟着看,村民的声音不绝于耳,即使听不清也能感受到的吧,一路上小媳妇一直低着头哭哭涕涕跟着她爹,第一次见城里人我觉得那个小媳妇长得挺好看,对她印象挺好的,一边跟着小孩子们随着村民的咒骂声起哄,一边又在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和“坏”有关联呢。因为以前看电影里演的坏人、恶人都是脸谱化凶神恶煞的形象。再后来那个男人好像又娶老婆了。若干年后,我听到别人说起他的女儿们没上几年学就掇学到一个镇上做三陪女了,老家人说这事的时候满脸的鄙夷,又是一阵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咒骂,我当时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同为女人,为什么一边在如实地讲着这几个女孩的身世经历,一边又作恶毒妇人状呢,为什么不把矛头指向男人、骂那些男人们呢,哪怕在道义上支持一下这些女孩们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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