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是不幸

傍晚的风刮得很大,很凉快,但却没有下雨,甚至院子里还残存着夏日的余晖,轻薄温柔,适合饭后在院子里走走,也可停停,阿婆看着高过她的石墙,上面有薄薄一层的青苔,夹缝间偶长杂草,不知名也不会消失,就像她在这个大家族里注定是逃不出的。

四岁那年六月的初夏,阿婆的妈正准备待产生她的第一个大弟弟,由于家中怕无人照料阿婆,阿婆在她外公的安排下将她托付给姨娘照料。姨娘家住县城里,和姨夫开了一家糕点店,名叫小苏州,他们对这个外甥女甚是疼爱的,平常日子里总会塞些小饼干小点心在阿婆的小口袋里,不多不少,管够不会饿着。可以说那段时间是阿婆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吃饭有人一勺一勺地喂,穿着小裙子踩着夏日的树影,而县城又是个热闹繁华之地。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姨夫照看着店忙得很,阿婆想去找姨娘,以为姨娘该是在江边洗衣便去寻她,手里还拿着把鹅毛扇。谁知越走越远,一路走到城西,到后来边哭嘴里边叫着姨娘,天色也开始变了。那时路上哪来的车,连骑自行车的都很少见,大多数人都是靠着一双脚,走着走着,哭着哭着,自然也就累了,随便找了棵树靠着就合了眼,小口袋里还装着几块糕点,扇子也还握在手里,她睡得竟然很安稳。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阿婆被一个经过的好心人抱起送到了城西派出所。有些事儿总是很神奇地发生,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或是只是老天开了个玩笑,也留了条后路。那把鹅毛扇做工倒是精致,毛色是醉人的胭脂红,像是晕开的又像是扎染成的,竹制扇柄处秀气地刻着“小苏州”三个小字。城东那一片开得店面也就那么几家,知晓的人倒也不少,姨娘姨夫自打发现不见了人,心里很是着急,一直在附近找着但却没有线索。碰巧的是城西派出所打电话联系了城东派出所,由这把鹅毛扇上的字儿猜测说不定与城东那家糕点店有些关系,这下有了消息,姨娘姨夫连夜赶到城西派出所来认人,没错,就是那个袋里还塞着糕点的小女孩,那个一直都在睡着的小孩。

事后,姨夫挨了姨娘不少的责骂,阿婆现在都还记得起当年的场景,但她好像又只不过是走远了,喊累了,走不动了,就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姨夫又往她的小袋子里装了几块爱吃的糕点。

那个夏天还没过,村子里每日进城卖花的人送来口信说阿婆的娘生了个男娃,姨娘很是高兴,阿婆也只是扑闪着双大眼看看那人篮子里新鲜的花束,茉莉兰花,很美很香。

后来,姨娘生了个表妹,顾不上照顾阿婆,阿婆又被送回了家,干农活、照看弟弟、操持家务这些事儿一件一件地落到阿婆身上,日子也开始过得艰难,口袋里没有了糕点,鹅毛扇也不知丢在了哪,日子的苦头才刚刚开始尝,她的人生也多了一种味道。

风停了,天色还没黑,阿婆想得有些出神,她似乎越来越希望当初走丢了吧,找不回来了吧,留在县城某个人家,彻底地逃离那个大家族,然后又会发生很多很多甜一点的事,日子也就不那么苦了。


她越想,越觉得,该是这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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