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彼时 

彼时，此劫众生业力成熟。

众生的烦恼炽焰聚现出周行宇宙的七个炽热的白日，水陆一切草木瞬间悉被焚尽，江河湖海一时化为赤地 ；所有生灵的“贪嗔痴怨爱”则化为不止的狂风，于天地人三界，上至三十三天，下至无尽地狱，所有天，魔，乾闼婆，希陀，底提，夜叉，罗刹，龙蛇，人畜，有情无情，有形无形，有生无生悉被火风焚尽。

随后，空中风雷涌动，大水出现。大水浇灭劫火洗净劫灰，又将这被焚尽的世界淹没无余。

风止，火息，地消，水静。

四维上下一切虚空，唯剩汪洋。

在这片死寂的水世界里，只剩下一位少年孤独的身影，漂浮于水面上，凝视这已片归于混沌的世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少年口中念诵的偈语在混沌的世界里不住回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角有一点银光划落，在静止的水面上点出涟渏，水波不断向周围延伸，化做涛天的巨浪，很快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洪水之中。

1.此时，如是我闻

“那伽摩？那个蛇子？”

中印度王舍卫城的菩提树下，一位大概二十多岁的青年僧人如此告诉端坐在树下的另一位相貌堂堂的修道者正相对而坐。

“当时，世尊说法毕，忽然当众宣布说：‘我的弟子那伽摩，当于我灭度之后成等正觉，宝华光。’”

“哦?”一直紧闭双目的中年修士睁开了眼睛。“是那个龙蛇的孩子那伽摩吗？”

青年僧人点了点头，“正是他。”

“那伽摩连人身都未修得，只以幻形维持人相，怎能成等正觉？他尚是少年沙弥，连具足戒者未受，如何能等正觉？世尊有那么多有成就圣门弟子，十方世界有那么多十地菩萨，为何世尊独为此子受记一生补处？莫非世尊真如传闻一般，年老愦愦了？”

青年僧人面上虽然不露声色，但是口气中却多了一点责备：“提婆达多，你不应和那些人一下怀疑世尊，世尊的智慧是我们无法度量的。应当信受奉行才是。”

提婆达多轻笑了一声，“阿难啊，我只是把大众不敢说的话直说出来罢了。当时聚会的大众恐怕要乱成一团了吧？”

被称为阿难的青年僧人点了点头。

当时，光明庄严的仞利天宫一片哗然。除十地菩萨默然不动之外，诸天诸圣全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众圣的目光焦点都聚集在天宫席末未设蒲团的的琉璃地上，那里坐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众僧伽中显得格格不入的一个少年。

一头晶莹细软的乌黑长发如流水般直披散到地下，虽以男身示现，却有着如同天女般秀丽柔和的眉眼，坏色袈裟不仅不能遮掩他的美貌，反而映衬着他原本白晳的肤色更加清洁透明，隐约在天宫耀眼的光明之里射出异色的彩虹鳞片。

这就是刚刚受记的“蛇子”沙弥——那伽摩。

帝释天所居的仞利天宫，对凡人来说原本是高不可攀的场所，世尊众弟子中若非修行已达到游戏三昧的大圣大贤，根本无法踏足，而青年阿难也是因着世尊侍者的身份方能随之到达。但这小小的沙弥那伽摩却可以无碍飞行于天宫之中，因为他并不是人。他只是龙蛇，是六道中的下生畜类。

但是龙蛇天生的神力，却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龙蛇能飞天入海，上三道的人却不能。

处于众人众圣目光焦点的那伽摩，端坐于席末，面上不喜不悲，也不上前向佛陀施礼。

“那伽摩，你以沙弥受记，莫非还有什么不满吗？为何不敬礼谢过世尊？”有护法夜叉在空中大声怒喝。

坐在琉璃地上的那枷摩，微微一笑：“如世尊所说，我当为佛，我和世尊一样，本无区别，有无受记亦是如此，无有区别，亦无有可谢。”

大众又是一片哗然，世尊在狮子座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

“阿伽摩，你说你和我没有区别，那么你和众生有区别吗？”

那伽摩从座中起向世尊合掌敬礼道：“世尊，如我从世尊教导，众生就是我，我就是众生，众生智即是我智，众生痴愚即是我痴愚，我与众生没有区别。若非如此，我修道如何利益众生，若非如此，我如何慈悯众生？”

“咦？”

听到这里，提婆达多皱起了眉头，咦了一声。

“世尊真的这么问？那伽摩果真如此答么？”

阿难点了点头。

提婆达多的眉头皱了起来，在额上皱成一个川字。

“世尊一向教导“无我”，如此则无轮回无因果无众生，而那伽摩竟然以有我而至无我……”

“那伽摩现在何处？”

阿难摇了摇头，“从天宫说法之后，他就不见了，现在算来已有一年有余踪迹全无，如今世尊灭度在即，僧团中也是议论纷纷，不知是否要派人将他找回来。所以我想询问一下哥哥你的意见”

提婆达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眉间的川字显得更深了，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2.人非人

世尊灭度一何速耶？

静坐在树下的我，此刻心中五内俱焚。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仍为魔焰侵扰的我。

我又怎能安心宴坐呢？除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凡人，世间的一切众生都已知晓世尊即将灭度的消息。我并不是无心之人，要如何静心宴坐？

世尊……

比我那未曾谋面的双亲还要亲近的世尊……

我的心里愤怒，那么多的圣门弟子，为何无有一人劝请世尊住世呢？此前在无忧无宫之中，若非我苦苦劝请，世尊便将从释天子请入于无余涅磐。

“那罗啊，可惜你并非人类，不能为人类劝请我住世，但我还是要为你和你的亲族再多说法一年。”

世尊微笑着，抚摸着伏地痛哭的我的头。

“那罗”

除了世尊之外，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对世人来说，我只是那伽摩，是卑贱的蛇子，人和蛇的杂种罢了。

但是只有世尊，他将那罗这样的名字赐给我。

“那罗是水，而万物都将归于水……”

世尊永远都是这样微笑着的，他那宽大手掌摩挲着我的头顶，我伏在世尊的膝上，感觉着世尊的温暖的体温。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吧……

带着一身的伤，带着心里无法压抑的痛，我以半人蛇的的形态在林中如风疾行。我刚刚攻击了一个村落，吞吃了两个白天攻击我的村人，现在我的身子和我的心情一样很沉重。

我不想这样的……

虽然在白天的时候我努力地压抑了自己的怒气，可是一到夜晚，愤怒的烈焰就从我每一处伤口喷发出来，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的憎恨，凡是白天伤害过我的人，都难逃我的愤怒，我的身体变成了巨大的蛇身，我用我的身体把他们的每一根骨头都挤得粉碎，然后将他们吞掉。

我好寂寞，我好空虚，我好难受……无论我吞吃多少人，都无法填满我身体里那看不见的空洞。虽然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野种，但我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欺辱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欢笑不属于我？为什么每次都是用棍棒和刀剑来对付我呢？我只是身上多了一些鳞片，我只是没有父母，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在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我的蛇腹里未消化的尸体拖拽着我五脏六腑，让我的每一步游走都痛苦不堪。我想吐却吐不出来，我的身体很每一处都是伤，我的身心由内在外都在焚烧。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世尊。

洁白的月光透过无忧花树疏离的枝叶，疏疏朗朗地洒落在树下低垂眼目跏趺而坐的那位牟尼的身上。在年光下他看起似乎很年轻，又似乎已经历过无尽的寿命，虽然闭目不语，但他的眼角眉梢带着一种天然的庄严和慈悲。月光如水洒在这位牟尼的身上，他的身体在月色中仿佛清净的琉璃，如此的清凉洁净。

被心中魔焰侵袭的我下意识地冲了上去，紧紧地用自己的蛇身将他的身体缠绕住，一圈二圈……

“我热~给我一丝清凉吧。”

我乞求着。

一般的生物，遇到这样的袭击，必然会死命挣扎，但越挣扎，我就会将他箍得更紧。哪怕是筋强骨健的公象都会被我缠到筋骨尽碎。但任凭我的蛇身将他紧紧地缠绕，这位牟尼的身体依然巍然不动，脸上仍然挂着一丝笑，是在笑什么呢？笑我的软弱无力，笑我的痴愚吗？

愤恨之下，我将全身的力量都投入在蛇身之中，甚至将自己的上半身人身也一起用上，紧紧地箍上了牟尼宽阔的身躯。不知过了多久，当我自己也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世尊开口说话了。

“你累了吗？”

这几个字，通过我紧紧箍实他身躯的手臂，震动着传到我的脑海里，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温暖的感觉从我的每一处鳞片上传来，我心中的炽焰一点点变得清凉，一种奇怪的脉动，强劲而又安稳，从我身上的每一次肌肤处传来。我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用同样的方式回应这脉动。

“那是什么？”我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没有听过心跳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

“如果你靠得足够近的话，你就会听到，别的人还有你自己。”牟尼的声音沉静而又温暖，让我觉得安心。

“我可以多听一听吗？”

牟尼笑了，没有拒绝。

牟尼的身上好温暖，好舒服，我真想这样一直听下去。

……

世尊，众生大慈父，三界大导师，世尊灭度一何速耶。

3.天非天

世尊灭度，有谁最快乐呢？

看看谁还在歌舞就知道了。

此时的三十三天一片欢腾，众修罗悉都在欢喜歌舞，因为世尊即将灭度。

世间最美的美人是谁？

当然是天女狄罗德玛，

三眼大神大自在天，因要看她而生出四面，天神中尊释提桓因，因要看得知世尊将要灭度，三十三天上下一片欢腾，唯有释提桓因面上无有喜色。

已知行将灭度，故预先受记，蛇子那伽摩将要成佛，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如此如欲乐如何？

我等诸天皆乐受世间香火，若使众生解脱，我等如何得功果世界，如何受诸乐。因此不乐解脱，不欲寂静。

狄罗德玛，至美的狄罗德玛，有绝世之美。何为让他来娆乱蛇子的修行呢？佛陀有一位就已经够了。

4.魔非魔

“一切众生除一阐提外，皆有佛性。”

耳边，不知是苦痛还是极乐的呻呤。

空气中满是酒香，花香，肉香，血，各样体液的味道

少年男女肆意舒展着无尽魅惑的肢体在眼前有节奏地翻腾纠缠。

长发的少年修者巍然宴坐，双目垂帘，身心不动。

“喂，你是木头吗。”空中传来了略带孩子气的抱怨声。淫糜的一幕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身披缨络，英俊不凡的男子，站在面前，若不是额头上的双角，几乎会让人疑心是一位天神。那面貌正是刚才在翻云覆雨的男主角。

“哪有生物看到这样的场景还那么无动于衷的，就算是性无能，也该动心才吧，你们这些修道的都是性冷淡么？”

“你看到骷髅会有性欲吗？你看到腐尸会有性欲吗？”少年修道者，“所谓美色终有一天会要变成那样，何必持着呢？”

“把美的硬想到丑的，你们这些修道者活得太没有意思了，美的东西就是美的，哪怕以后会变丑，最起码在美的一瞬间，我能感受到他的美不是吗？正因为美的短暂，所以才更要去珍惜这样的美，不是吗？“

”……

你怎么不说话了？才说这两句，你们又要生气，说我是邪魔外道么？

不是的，我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明明是个阿修罗，你还真是能让我明白不少道理呢？

哈哈，因为我们阿修罗是三界最聪明的生物啊。

“可你的功力还差了一点”

阿修罗是众生中最奇怪的一种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寻求解脱，因为他们并不在色界的五道之中，非天，非人，非地狱，非畜牲，非饿鬼。又因着各自的业力，可归为天，人，旁生之类。但究竟他们就像是乾闼婆们的幻戏一样，此生尽了便化为虚无。

我很羡慕你们，能够拥有在轮回里不灭的灵魂，那样多好？可是智者啊？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灵魂还要寻求解脱呢？谁在束缚着你呢？

那罗廷的气息在身边游走，长发的修道者睁开了眼睛，

三天前，逢魔之刻，他遇上这个少年阿修罗，正在用魔力引诱迷路的牧羊女的这个无赖。

那罗很轻易地破除了阿修罗的幻术，将那个人类的牧羊女给送回了村庄。然后，这个无赖就赖上他了。

“万物众生都有自己的正法，逢魔之刻是属于我们阿修罗和其它非人的时刻，我们在这时可以任意捕食，这是我们的正法，大师，你将我的食物夺走，我就无法生存了，为救一人而杀一阿修罗，大师，你这样做不公平 。”

我怎么记得阿修罗不用饮食也能自然饱足呢，而且可吃的东西那么多，又何苦吃人肉，你所不能满足的，不是口腹，而是欲念罢了。你若真不吃人肉便不能生存，那么，你可以吃我的肉。

切，你这沙门懂什么，众生的贪嗔痴怨毒是最好的调味品，只有在欲望最顶点的人肉才是你那罗延大爷我最喜爱的，你这沙门若真舍身喂我，便是无我，无我便是无情无欲，肉吃起来就如嚼蜡，有什么好吃的。但我就不信，除了世尊之外，还能真有无情无欲之人。也罢，我便跟着你，看你几时和那些凡夫一样，动了情欲，到时，我便来吃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