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姨妈聊起姥姥,说起她的过世。
冬至前一天下午,老太太跟姨妈念叨,说想吃萝卜馅的饺子,姨妈照例说好。到了晚上,老太太要去厕所,姨妈扶着她去了。回里屋的路上,老太太抓着胸口说不舒服,嚷着要姨妈打110。姨妈逗她,“妈呀,那得打120呢!”
说话的功夫,老太太呼吸急促起来,姨妈赶紧扶她上床。不过是几分钟,老太太没了动静,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黄。姨妈慌了神,连忙喊,“妈呀,你别吓我!”
120来了,上了楼,却没抢救。老太太早没了呼吸。
客厅转眼成了灵堂,街坊邻居都来送“黄妈”。过了几天,我们眼看着她烧成了灰,从此只能在梦里相见。
在梦里,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是六十多岁的模样。清冷的北风里,她抱着洗衣盆走在前面,满头白发在风中凌乱。我走在她后面,小小的鞋子踩在砂石路上,细碎的步子紧跟着她。
从生到死有多远,呼吸之间。
小年
小年的那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给一个朋友发消息。
说起小年的饺子,她说,“我爱人山西的。” 我问,“李老师最近好吗?” 她说,“亲,他已经走了。” 我顿了一顿,擦去屏幕上的眼泪。
他离开的那一天,她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图。我有所察觉,却不敢去问。李先生,曾执教某高校,生于山西岚县,死于白血病,终年32岁。留下了她,还有他们两岁多的女儿。
过去的2016年,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一年?尚在癌症康复期的她,要照顾罹患重疾的他,为他筹措骨髓移植的款项,与他共渡难熬的抗排期,一起面对未知的痛苦和眼前的冷暖。断断续续的,我们聊过生死谈过病痛。她曾经问我 ,如果家人或者自己患病,我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如实的告诉过她。
他的求生欲望很强,她的内心力量强大。我看到她的坚强,也看到她的无助。他努力了,她尽力了。
从生到死有多远,无常之间。
那年
第一次遭遇生死,是奶奶的离世。
从小,我跟奶奶一起生活。我不许她晚上背对着我睡,不让她跟爷爷说悄悄话,也不准她在隔壁奶奶家待太久。一会儿见不到她,我就要满院子找寻她。
然而七岁那年,她去了八华里以外的镇医院,从此再也没回来。
那个冬天的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叫门,之后爷爷急匆匆要要出门。我问他干嘛去,爷爷说奶奶“没了”。我模模糊糊猜到是什么意思,连连追问是不是真的。爷爷说,“傻孩子,这还能骗你吗?”
我记得自己在爷爷走后,跑到村口远远的看着医院的方向。我听到杨树的干叶被风吹的哗啦啦响,似乎还有村人们杂乱的吆喝声。下一段的记忆,是奶奶平静地躺在一面门板上,家里挤满了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死去的人,我最亲最近的人。
几个孙子孙女里,她最疼的是我。下葬的时候,一家子哭天抢地的,包括扎着红腰带、第二天要嫁进门来的小婶子。唯有我,最爱哭的我,眨眼就是泪的我,在长长的孝子队伍里,呆呆的走着,一粒眼泪也没有。
在奶奶去世后的一年里,尤其是头一两个月,我频频的梦到她。各种各样的梦,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终于有一天,我不再梦到她。她在我脑子里的面容,定格为那张遗照。端庄的,温柔的,带着浅浅的笑,戴着黑帽子,在镜框里安静的看着所有人。
从生到死有多远,梦里梦外。
新年
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一位旧识的爱人,突发急症离世。她30出头 ,他长她几岁,他们的女儿6岁,还有一个孩子即将到来。
2016年的最后一天,她拖着七个月的身孕,在重症监护室陪着他,在公司红包群里点了最后一个红包 ,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那是怎样的心境?脆弱如我,不堪承受,不敢多想。她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我只能悄悄的难过。后来,我看到她的朋友圈封面放了一束百合;我听到朋友说她,“和平常一样,不过工作更加努力”;我看到她在我的朋友圈点赞,泪水瞬间打湿了键盘。
我想要做些什么,但却什么也做不得。安慰她吗?拿什么安慰?我能感知她的心情吗?我会比她更坚强吗?我能给予她需要的什么?
从生到死有多远,你我之间。
醒来
人死之后,去了哪里?
头顶刚刚还有一朵云,转眼便不知去了哪里。看不见了的那朵云,它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吗?
无论怎样的一朵云,都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也许它去了别处,也许它变了别样。或许它变成了一滴雨,或许它化作了一团雾,又或者变成了一片雪。一朵云如此,一个人如何?
一个人,更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止你看到的那捧灰,不止你看到的照片,也会是他留下的话语,还会是她留下的物件,更会是共有的孩子。当然,更多的是共同的记忆。
生与死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人与人的分离,也许只是物理的分隔。只要你不想忘却,他们便无处不在。
在你整理衣物时,在你回忆旧事时,在你念叨他们时,他们是那样的真实,仿佛从未离开,只是不能相见。只要思念未曾停止,他们便永远存在,以我们未可知的方式。
要说,死是人生的必然,而活着竟是偶然。离开的已然离开,留下的好好活着。愿走完你未完的路程,愿完成你未竟的心愿,会珍惜你此生的牵挂,会在恰当的时候忘却。
我看不见的你,到底去了哪里?若终有一天重逢,愿我们还认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