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社会》是德裔英籍犹太社会学家诺贝特•埃利亚斯的教授资格论文，出版后获得了阿多诺奖。这本书通过分析法国旧制度时期尤其是路易十四统治时期，宫廷社会的住宅、礼仪和社会关系等方面的特点，论述了这种宫廷社会结构所反映的统治方式。

从骑士君主制度类型转变为宫廷君主制度类型后，法国社会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国王与贵族之间的关系，由原来的领主和领主封臣，转变为国王和宫廷人士，封建领主社会转变为新的宫廷社会结构。

比较而言，在宫廷社会中，贵族的独立性降低了，所受到的限制增加了，对国王的依附更强，还要面临来自新兴资产阶级的竞争。

而国王在保持资产阶级和贵族等大的社会群体之间竞争状态的前提下，既要维护与自己同一阶层的贵族，又要与贵族阶层保持适当的距离。

最终，在宫廷社会中，形成了以国王为中心的一个互相牵制又互相依赖的权力关系网。国王控制着这张网，并以此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要稳定这样的关系网，最重要的就是要达到平衡，即让关系网中的力量互相竞争又互相制约，势均力敌，使其均处于国王的掌控之下。

路易十四统治时代正好处于宫廷社会时期。他恰恰是懂得维护宫廷社会权力网的平衡，得以稳定和巩固自己的统治。

正如作者指出的那样，路易十四是一个“平静的四平八稳的中庸之辈”，他恰好凭借这种平稳，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统治任务。拉维斯在《路易十四》中也说过，“路易十四的大权在握和他的权威，源于他本身的人格与他的时代精神相一致”。

实际上，在宫廷社会网络中，包括国王在内，每一方都受到制约，每一方拥有的自由都是受到限制的。这种限制体现在许多方面，甚至包括住宅结构、生活方式、礼节礼仪等。

对于贵族来说，宅邸的基本居住功能反而是次要的，它更主要的社会功用是彰显其主人的社会等级和社会地位。因此，住宅的规模、装饰品级、结构等，都要符合主人的地位和社会职责。这既是荣誉也是负担。

这也引出了一个“威望消费”的现象，即处于某种社会地位和名望竞争的压力之下，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威望不得不进行的奢侈消费。通俗地说就是面子消费，而且是基于社会地位和职责的面子消费，而非单纯的个人偏好。

哪怕是负债累累，贵族也必须维持这份与其地位相匹配的住宅等级和消费水准，这是身为 “贵族的义务”，是他们必须维护的贵族体面。难怪在法兰西王政时期旧制度落幕的时候，克若伊公爵会说：“就是这些房屋，它们把绝大多数高级贵族的家庭搞破产了”。

在贵族住宅中，通常设置很多社交活动场所，男女主人各自的“私人住宅”则分布在住宅两翼，并分别配有接待室等。

关于贵族住宅，洛逊的《巴黎对话》中有这样一段：一个新来的男仆问女主人的女仆，男女主人是如何一起生活的，女仆回答道：“目前生活得很好……他们俩参加不同的社交活动，也很少见面，他们一起生活很正派、体面”。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这座住宅的男女主人，不太像是夫妻，倒更像是共同经营事业的合伙人。这种现象在贵族中应该并不少见，可知履行社会职责、维护社会关系，是贵族生活中重中之重的内容。

同理，宫廷社会中的礼节礼仪，也不是单纯的社会文化现象，更是一种被强制遵守的统治方式。因为“礼仪礼节具有一种意义重大的象征性功能”，即权力的象征，还反映并强调了宫廷社会的等级制度和社会结构，因而“成了国王手中一个极为灵活的统治工具”。

为了适应宫廷社会的生存需要，那些宫廷人士培养出了相应的处世技巧，比如观察人和接人待物的技巧，以及保持理性、避免冲动发泄情绪。

这些生存技巧的核心在于，不动声色地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引导事物向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并尽量隐藏个人的目的和行为。

在竞争激烈的宫廷社会中，这些实用技巧显然是必备的。它们能够帮助宫廷人士争取更多利益和机会，并尽量减少损失。

当然，国王与贵族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国王需要贵族的支持，并给予贵族权力和地位，同时，国王又要提防贵族威胁他的地位，与贵族保持足够的距离。所以，并不是所有贵族都能得到国王的重用。

那么，在宫廷社会中，什么样的人能够获得国王的青睐、被委以重任并获得更高地位呢？显然，国王们更偏爱那些社会关系简单、只依赖于国王本人的人，即顺从的贵族。

拉罗什富科公爵就是这样一位顺从的贵族。他的父亲是国王的反叛者，始终没能得到国王的原谅，但作为反叛者后代的他，由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仗，反而得到国王的提拔，一生享受国王的恩惠。

出售官职也是宫廷社会中国王控制贵族的手段之一。出售官职不仅能给国王带来一笔收入，还能避免贵族和其他群体对任职人选进行影响和操控。

显然，在宫廷社会中，宫廷人士都被由国王控制的这张关系网所束缚，处于巨大的竞争压力之下，处处受到限制，行事如履薄冰。在这种背景下，贵族们自然而然地怀念曾经作为地方领主、享有一方土地的更自由的时代。因而，田园浪漫主义潮流的兴起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现实中越是受到宫廷社会的限制，这些贵族们就越向往乡村那种“悠闲自在的生活，没有约束”。这种对自由、轻松、简单生活的向往，实际上是他们试图在宫廷社会的框架之内摆脱限制而不得的一种理想寄托。

其实，法国宫廷社会中的这些现象并不陌生，路易十四统治下的宫廷社会，同我国古代集权统治下的社会状态，十分相似。

古代皇帝也要通过均衡朝廷中各个群体的力量来维持统治，王侯将相和朝廷百官也要在封建礼仪的约束下履行社会职责、获得生活空间。宋代文人士大夫向往自然、创作出大量山水画，与法国田园浪漫主义潮流的流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通过借鉴这本《宫廷社会》，也可以试着从社会学角度来理解我国古代君臣关系和社会结构。

2020.07.12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