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叔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吞云吐雾,望向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只是搬到城市多年,早已适应了城市的繁华,不再需要月光的照耀,有了路灯,好似好久没有抬头望天了。
曾经在农村,夜晚出行都要拿上手电筒照耀脚下的路,走的很是艰难,在儿子有了孩子后,和老伴携手进城帮他带孩子,一代又一代,好似都是这样过来的,孙子渐渐长大,他也渐渐老去。
刚来时很不适应,不能像家里那样随意走动,楼下住了一对和他年岁相当的老夫妻,睡眠很浅,一旦有些动静,都要来敲门,没办法,和老伴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敢发出动静,每天最开心的莫过于带孙子下楼晒太阳。
在村里形成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变,喜欢东家串西家跑,还喜欢把自己做的美食和邻居分享,可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规则,恨不得对门住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开始时,包了饺子,还会送给邻居尝一尝。
看着他们敷衍的神情,一时没有勇气,垂头丧气捧着碗回家,特别是小区里有个老头晕倒了,他一把扶起老头送去医院。
结果老头的儿女不是感谢,而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如果不是儿媳性子泼辣,把那家人吓跑了,他们家就要负担医药费了,为此儿子很生气,让他不要乱做好人。
赵大叔很是苦恼,在村里活得是多么自在,每天三五好友,一起打打牌,喝喝小酒,每个人对他都很尊敬,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请他去主持公道,他为人热情,善良,谁不夸赞一句好人。
进了城,成了一个废人,将近六十年的生活规则不好用了,连说话办事都不会了,还要被儿子手把手教,一时难以适应。
终于熬到了孙子幼儿园毕业,眼看着孙子迈进小学大门,可以功成身退了,抛掉曾经多子多孙的老观念,对着儿子儿媳一顿劝,不要生二胎,好好发展自己的事业,有一个孩子挺好。
奈何儿子媳妇工作忙,还需要他们接送孙子,赵大叔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也舍不得留老伴一个人接送孙子,他要陪着,否则老伴一个人孤孤单单,他是回乡潇洒快活了,老伴抑郁了怎么办。
硬着头皮留下,孙子不用整天抱在手里,时间多了,开始在小区晃悠,虽然可以去附近的小公园下下棋,偶尔钓钓鱼,还是不太习惯。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儿子不忍,寻到一处平房,老两口开开心心去了新居,终于可以大踏步行走了,不再害怕楼下有人跑上来敲门了,进城六年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随意翻身,随意走路,脚踏实地的感觉太棒了。
每天天不亮,去巷口转转,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一起锻炼,甩甩鞭子,一起侃大山,吹吹牛,好似回到村里的时光,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合这样的市井生活,充满烟火气。
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再畏手畏脚,可以宴请好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吞云吐雾,不再害怕呛着孙子,也不怕四邻不喜。
脸色红润,长胖了一些,儿子很是开心,老父亲终于露出了笑脸,不是住在楼房时那种淡淡的微笑,隐忍地笑,老母亲又回到曾经的模样,满冰箱的剩菜剩饭,什么都不舍得扔,让他很是无奈。
想了许久,只要他们开心就好,住到平房不到半年,赵大叔加入了社区的老年团,还被推举为团长。有了头衔,赵大叔恨不得住在团里,他的热情发挥到极致,为团友们忙前忙后,张家长李家短,大事小情都要管上一管,犹如鱼儿进入了大海,优哉游哉。
好景不长,村里来人了,来了不止一个,来了五家人,二十多个,把他的小院占满了。久别重逢,他甚是开心,想着有三间房,六月的天,还可以在院子里搭个帐篷,对酒当歌,把酒言欢呢。
让他意外的是,他们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来算账的,是的,很久以前的往事被揭开,让他唏嘘不已。
十五年前,那时候儿子还没结婚,他还没有进城,在村子里口碑极好,也颇有威望,谁都会礼让几分,就是因为这样,谁家有事都要找他去调节。
那是一个午夜,平静的村子传出惨叫声,小刚杀人了,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手持菜刀,砍死了另一个少年小光。小刚的母亲跪在他面前,泪流不止,卖房卖地,砸锅卖铁也不能让儿子去坐牢,否则一辈子就完了。
很快小光的家人赶到小刚家,一时间哭声,骂声冲破云霄,惊动了街坊四邻,为了保密,把看热闹的人都挡了回去。
在小刚父母的请求下,村人的调解下,小光父母同意私了,不报警,赵大叔被请去做了保人,在那张谅解书上签字画押。
看着年幼的小刚,赵大叔心软了,加入劝说的行列,最终,小刚家里把所有的存款,房子,土地,甚至锅碗瓢盆都赔给了小光家。
小光家里有六个孩子,小光排行老四,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他的死,没有人为他留下眼泪,有的只是唏嘘,感慨罢了。
小刚家从村里的富户,变得一贫如洗,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父母带着他和妹妹住到奶奶家低矮的房屋,一家人五口挤在小房间里,很是可怜。
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直到赵大叔离开村子,小刚家依然过着贫困的生活,他有心接济一二,但能力有限。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件事被翻了出来,一问才知,是小光大哥发起的,他们兄妹五人凑钱准备请律师,送小刚去坐牢,并且赵大叔也被送上审判席,一起接受惩罚。
赵大叔和另外三个保人,一起商谈对策,也没商量出所以然,还记得,十五年前,小光父母的嘴脸,对于儿子的死没有任何伤感,满眼都是小刚家的大房子,肥沃的土地,五万元的现金。
有了房,有了钱,小光的兄弟们,妹妹背起书包上了学,穿上了新衣,一家人喜气洋洋。那时候,也没有现在的正义凛然,不为金钱折腰,要为小光这个兄弟讨个公道,一心只读圣贤书,满口仁义,宽容,时隔多年又是一副嘴脸,要多深情就有多深情。
一时间赵大叔乱了阵脚,没有法律常识的他,以为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去监狱养老,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毕竟是个普通人,老伴也吓去了半条命。
就这样僵持了三四天,小光家人嚷嚷着报警,也没警察上门,说来说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无非是图财。
原来是小刚发达了,寄人篱下多年,为了父母和妹妹,高中毕业后,去南方淘金,还真让他淘到了,从工人做起,有了闲钱,接手了一个小厂子,慢慢壮大,开起连锁店,一下子遍地开花,把妹妹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小刚也从一文不值的穷小子,变成一个香饽饽,小光的大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奈何他也四处淘金,淘到的都是破铜烂铁,温饱无忧,但距离大富大贵还很远。
急红了双眼,让他想起十五年前,轻而易举得到的房子,票子,旧事重提,准备故技重施,要大干一场,他兄妹五人生活都不是多富有,一拍即合。
先去找了当年的保人,再去找了小刚父母,一顿吓唬,逼迫,一起进了城,重聚赵大叔的小院子,小刚怒火中烧,当年,小光大半夜跳进他家里,吓唬他妹妹,如果不是他提上菜刀,妹妹可能就被欺负了,他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妹妹的清白,他谁都没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把家都赔了出去。
小刚自是不服,他有钱找律师,哪怕坐牢也不让他们得逞,可是,看着年迈的双亲,泪眼婆娑的妹妹,他心软了,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父母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这一次他拿出了一百万,小光的家人很是开心,没想到死去的小光还能为他们谋福利,赵大叔心里不是滋味,这一次他拒绝在协商书上签字画押,他做不了这个保人了,他的威信在金钱面前,荡然无存。
看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这些都是他的相亲,有的是和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有的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对家乡的情好似一下子淡了下来,时代悄悄地变,他也该变变了,连手中的香烟在他不知不觉间从呛人的旱烟变成了电子烟,从开始时的抗拒,到现在的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