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又做梦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瓦片上,脆响一片。闻着身上被子陈旧潮湿的气味,听着床那头阿婆略带沉重的呼吸声,相宜不甚舒服的翻了个身,目光沉沉地凝望着黑暗,心思翻涌,不禁叹了口气。
每逢下雨,她就很容易做梦。梦中的她一时小小的,被阿婆用背篓背着,送外出务工的父母去车站。每每在车子要发动时,她都会嚎啕大哭,哭得几乎接不上气,让列车司机都于心不忍,出言安慰。一时她又是八九岁的模样,一个人走在去镇上小学的路上,只觉得那条路好长好长,两旁又是密林,叫人害怕。遇到下雨天,她不知要在泥泞的路上跌倒多少次,才一身泥巴的赶到学校。偶尔还会梦到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统计班上留守儿童人数,只有她颤巍巍的举起手时,班上同学陡然爆发的一阵奇怪的笑声和议论。她低下头,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下子消失才好。
雨下大了,隐隐还有雷声传来,大风吹得屋后的竹林吱嘎作响。相宜突然委屈起来,无比心疼以前的自己。当她冬日一个人行走在才露曙光的上学路上,不只一次的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投生在这么一个遥远闭塞的小村庄。没有人知道当她高一开学去市里报道时,看见那些装潢精美,灯红酒绿的商店,看见衣着时尚,匆匆忙忙的路人,她的内心突然翻滚起一种莫名的惶恐,她觉得自己与这繁华格格不入,分外扎眼。为什么她家又如此的贫穷,父母不得不双双外出务工,几年不回家一次,她自小跟着阿公阿婆长大,父母在她心里似乎只是一个抽象的亲近的意像了。心翻起一股股酸水,相宜安慰自己,都过去了,她终于可以逃离这里啦。
夜,更深了,不知道几点,只听见雨声小了很多。相宜拢了拢被子,擦干了眼泪,明天就要去大学报道了,得养好精神才是。
翌日,相宜早早地起来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只剩薄雾朦胧,袅绕翻涌,笼罩着远山,宛如仙岛。院里柿子树的叶子苍翠欲滴,天地间一片清新。相宜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舒畅极了。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明晃晃地露了头,雾也渐渐散去。阿公驾驶着农用车送相宜去车站。相宜和阿婆坐在车棚里,心情像云一样飘飞。阿婆翻来覆去地叮嘱着,去了外地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轻信他人,要多多给家里联系,要用心学习。相宜侧身看了看阿婆那暗黄,布满了皱纹的脸庞,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走了,家里就只剩下阿公阿婆了。
相宜略略抬头以掩饰眼里的泪水,看着公路像一条白蛇一样在山间迤逦而去,才恍然惊觉,这些年她只想逃离这里,却未留意家乡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那条通向镇里的泥巴公路在去年由政府出资塑了水泥不说,还新修了通向县里的路。家里也在政策的补贴下买了打田、收谷、打米的机器,还有彩电。她无数次想逃离的故土已经焕发了新鲜的活力。
远眺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村子,相宜心中陡然腾升出了无尽的不舍。